Posts Tagged ‘语文运动’

从《理想国》的译本看什么是好翻译

Friday, September 12th, 2014

前一段时间读了《理想国》,顺便想到了翻译的文笔问题。

《理想国》的中文译本有好几种,有吴献书用浅显的文言文翻译的民国版本,还有郭斌和、张竹明用白话文翻译的商务版。经过多次对比和尝试,我还是读完了郭张的译本,而放弃了「民国范」。原因是,西方哲学书本来就不好懂,再读文言译本,需要在头脑中绕好几个弯。我读《理想国》是为了获取柏拉图的思想,不是为了学习文绉绉的说法方式,既然五四先贤们已经发明了白话文这个轮子,我没必要再坐文言文这种狗拉爬犁。郭斌和其译文的序言种也说道:「此书原有吴献书译本,销行已久,素为学人称道,但语近三奥,不为青年读者所喜爱」。这已经是很客气的评价了。

建国后,直接从古希腊问翻译了《柏拉图对话录》的王太庆,把吴献书的这种翻译称之为「旧时报纸式的文言文」,并说「那是一种退化了的文言文,既不精确,又无文采,读时非常吃力,把握不稳,印象非常肤浅。」

试撷取《理想国》最后一段,体会一下文言翻译与白话翻译的区别。

先看郭斌和、张竹明的白话文译文:

「格劳孔啊,这个故事就这样被保存了下来,没有亡佚。如果我们相信它,它就能帮助我们,我们就能安全地度过勒塞之河,而不在这个世上玷污了我们的灵魂。不管怎么说,愿大家相信我如下的忠言。『灵魂是不死的,它能忍受一切恶和善。』让我们永远坚持走向上的路,追求正义和智慧。这样我们才可以得到我们自己和神的爱,无论是今世活在这里,还是在我们死后(向竞赛胜利者领取奖品那样)得到报酬的时候。我们也才可以诸事顺遂,无论今世在这里,还是将来在我们刚才所描述的那一千年的旅程中。」

王太庆的另一白话文译本则是:

「葛劳贡啊,这段神话就这样保存下来,没有失传。我们如果相信它,它会帮助我们拯救自己,我们就会平平安安地渡过离惕河,灵魂不受污染。你如果信任我,那就听我的忠告,相信灵魂是不会死的,能够经受各种坏事和各种好事。我们要一贯坚持走向上的道路,在智慧的指引下千方百计地追求公正。这样我们就得到我们自己的喜爱,也得到列位神灵的喜爱,不但在度过今生的时候,而且在为此得奖的时候,全部如此,就像各项竞技的胜利者转着圈子接受奖赏似的;无论在今生,还是在上述的千年旅途中,我们都会享福的。」

再看吴献书的文言译本:

「此故事流传至今而未亡,使吾侪果能信其言而服从之,则吾侪亦可以流传而不灭。吾侪可以稳渡『忘记』河,而性灵不为所污。故吾意吾侪当谨依天道而行,以公道与善德为标准。当知性灵为永久不灭的,而有忍受诸善与诸恶之能力的。盖惟如是。吾侪可于处今世之时,可于来世如得胜者受奖之时,均为神人所共爱。惟如是吾侪于现在,于顷所述之将来之一千年,均能有安乐之生活也。」

读吴的译文是不是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其实,吴毕竟是民国学人,译笔还算雅驯,只是文言文与我们的时代相隔太久,不能一眼看懂罢了。

近代以降的翻译经历了从文言文到白话文再到现代汉语三个阶段。最早无论是外国传教士麦都思翻译《圣经》,还是严复翻译《天演论》,用的都是文言。文言化的翻译,根据难易程度又细分为「深文理」和「浅文理」。后来随着白话文(当时还叫「官话」)取代文言文成为大势所趋,1890年圣经公会在上海召开宣教士大会,决定推行合一译本,成立三个委员会,分別负责《文理和合译本》、《浅文理和合译本》、《官话和合译本》,后来最后一种流传下来,就是今天华人基督教会普遍仍在使用的《和合本》。《官话和合译本》反过来又对白话文运动起到了推动作用,一些语词进入主流汉语中,例如:「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被鲁迅先生写进了遗嘱(鲁迅遗书第七条「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谁也不否认,古汉语是一门优美简洁、充满诗意的语言,尤其是在方言众多的中国,起到了传承和交流文化的作用。但是这种语言也有很大的缺点:粗砺、模糊、缺少公认的定义、带不动复杂的句子成分。关起国门来在自己家里玩玩四书五经还没什么问题,但一旦与异质的语言相遇,问题就来了。尤其遇到分析性强、定义明确、追求精确的印欧语系时,古汉语就显得捉襟见肘了。为了应对西方文明的挑战,汉语必须进行艰难的重生与改造。鉴于古汉语比较笼统,为使汉语表达起来精密而不啰嗦,这就需要一种富有弹性的、能松也能紧的现代汉语。此时白话文终于派上了用场。假如不用白话文,哲学和科学典籍的翻译只能依稀仿佛,无法做到精确,顶多能做到严复那样的「达旨」已经很不错了。当然,当时的官话以及旧小说里的白话文是不能直接拿来用的,需要引进词汇,引进语法,树立规范,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这一改造过程经历了两个阶段,一是五四时期到1949,二是1949到当代。

现在很多人对台湾的翻译称赞有加,认为他们继承了中文的正脉。还有一种观点则与之相反,王太庆说,大陆在1949以后,中国组织了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这个机构虽然以翻译马列主义经典著作为对象,不翻译其他典籍,却以译品的质量和数量成为这一时期哲学翻译的样板,为译者们不得不考虑和借鉴。翻译马列著作,对中国社会来说,是祸是福暂且不论,对于现代汉语来说,则提供了意外的养分。我们拿出五四前后、1949前后,还有今天的译本一比,就可以看出差别之所在。就拿《共产党宣言》来说,比较最早的1920年陈望道译本、1938年成仿吾译本、1943年博古译本,以及中央编译局1958、1964、1972、1995、2010出版的五个译本,就会看出这其中的变化。

在王太庆这些大陆的翻译家看来,港台现在的翻译感觉译文陈旧,王太庆说:「主要是由于那些地方缺少了解放后的改造。」他还说:「即使在今天,还有人总是发思古之幽情,在文章里夹点不通的假古文,一味博雅,拿来吓唬小青年。」

但是我的好友和菜头并不这样认为。在《典雅派翻译》这篇博文中,他说:「前天晚上和王佩在电话上聊了一个多小时,其中就谈到了『优美的中文』问题。王佩说:『我现在发现译本里的中文真不错,而且,如果你发现特别优美漂亮的中文,一准是直接引进的台湾译本。』我非常同意他的话。床头一直放着一本《西方政治政治思想史》,这本书我很喜欢,在内容之外译文也非常棒。」

试摘抄一段彭淮栋翻译的《西方政治思想史》

「荷马史诗里,神的阶层反应于人的阶层之中。每个人、亲族、英雄或平凡的展示,都有其守护神看顾。奥林帕斯山上有名字的神并不是神的全部,但他们居此圣山,目光辽远,能俯察重要人物的事物,无论这些人在何处,在家里,或在特洛伊。人人有个他成为家的地方,他碰到麻烦的时候到此拜其一方之神,顺利之后还愿。地方神祉居住树林、主持一口汩汩流泉,或保佑田地肥沃丰收。对远戍特洛伊的那些无名战士,家乡之神必有天遥地远之感。无名战士可以乞灵于俯察一切的大神,但奥林帕斯众神正如凡尘之君,日常受到许许多多奏请,不胜其烦,而且就像凡尘人君,习惯偏听权要巨室。既然如此,战士淹留特洛伊城数十年,纵有不满,也只是偶尔嗫嚅几声,其故安在?」

最后一句,译出了边塞诗的味道。

在人民大学教授拉丁文的雷立柏认为:「现代汉语则是一种具有明确定义的语言,是一种很有效的媒介。它能传达技术知识,也能探讨最深邃的哲学思想。这种情况是漫长翻译工作的结晶。」这种翻译的探索仍在继续,我们不能否认民国翻译和港台翻译对汉语韵味的保留,也不能否认大陆翻译对于改造白话文的贡献。如果两者能够结合起来就好了,可是要收的庄稼多,做工的农夫少,这个工作由谁去做呢?

Loading

“莫逆”考

Friday, May 31st, 2013

在一个饭局上,两位朋友争论“莫逆之交”的“莫逆”是什么意思?一位说:莫逆,就是不管年龄的差异结成的交情。另一位说:不对,莫逆就是不相违逆、心意相随的意思。两人愿意打赌,赌注是吹一瓶啤酒。

回家之后,我开始查书。得知,“莫逆”一词的出处是《庄子·大宗师》。

台湾《国语辞典》解释“莫逆”

比喻朋友要好,彼此心意相契合。莊子˙大宗師:「子桑戶﹑孟子反﹑子張琴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游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極。』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明˙陸世廣˙西臺記˙第一齣:「今朝把臂通談笑,又何日再圖傾倒。惟願取兩情莫逆,千秋共表。」

《国语辞典》在另一个词条“相视莫逆”中的解释是:

彼此間的情誼深厚,無所違逆於心。語本莊子˙大宗師:(下略)

看来《国语辞典》也支持“莫逆”是“无所违逆于心”的说法。

但是对于这一说法,我依然存疑。朋友有很多种,古人推崇的友谊,并非一团和气,无所抵牾,而是有错必纠,相互砥砺,所谓“诤友”是也。“莫逆”等于“无违”的说法,说不过去。

既然“莫逆”出自《庄子》,我决定回到原典,去找历朝历代的注释。

家里也有若干本庄子,但是找起来太麻烦(所以说读书人应该有所大房子),所以,我干脆去了书店,在一排中国哲学的书架前,我翻检起来。

首先,我查了中华书局版郭庆藩《庄子集释》,郭是研究庄子集大成者,要弄清楚庄子的原意,这是本绕不开去的书。对于“莫逆”一段,郭的疏证如下:

“目击道存,故相视而笑。同顺玄理,故莫逆于心。”

可见,在郭庆藩看来,“莫逆”的意思就是“同顺玄理”。

我又查了中华书局版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这是一本在当代影响甚大的庄子解读书。令我失望的是,陈鼓应把“莫逆于心”略过,没有疏解。

我还看到一本张松辉注的《庄子译注与解释》,对于“莫逆于心”的解释是:

内心相契,“莫逆之交”的成语出自这里。

这句解释非常狡猾,因为“内心相契”可能是“内心不相违背”,也可能是别的意思。

鉴于以上解释都不能让我满意,我决定追根溯源,从《说文解字》中去找解释。

查《说文解字》:

莫:日且冥也。从日在茻中。就是太阳即将落下,即:暮。

逆,迎也。关东曰逆,关西曰迎。《段注》“逆迎双声,二字通用。”罗振玉认为逆的甲骨文“象人自外入。”

我大胆设想一下,“莫逆”的意思就是“暮迎”,就是“天黑之时迎接到自己家里”。可以日暮之时前来拜访的并受到欢迎的,当然不是一般的朋友。

想象一下,太阳落进草窝,鸟雀回到山林,地平线上,原野尽头,走来一个人。主人早早站在柴扉前,接过来客的褡裢,把他迎接到房中,端上一杯热茶,递过一条手帕。今夕何夕,对此灯烛?这样的朋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样的友谊,才是莫逆于心。

不知道我的这个解释,两位莫逆的朋友是否满意?至少,在我看来,他俩应该对吹一瓶。

Loading

《说文解字》原来要这样读

Sunday, August 21st, 2011

由于对文字学的特殊兴趣,我一直想好好读一读《说文解字》,但一直不得其门而入。

我们今天的现在的教育方法、治学方法大有问题。古人蒙学,用的是“不管会不会游泳、一脚踹入泳池”法。陆宗达学习《说文》,师从季刚。季刚丢给他无句读版的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要求他连点三遍。并且提出三不原则“不要求全点对,不要求全读懂,不要求全记住。”点过三遍之后,豁然开朗。

其后,陆开始精心读说文白文(就是无注释版)。这样治学方法,令人神往。我一直想找一套《段注》来自己点点,但目前市面上可见的版本(无论是上海古籍、浙江古籍还是江苏凤凰出版集团)都是加了句读、标点。

感谢互联网,在日本早稻田大学的网站上,我找到一套完美版不加标点版《段注》,有PDF和HTML两种格式,端庄精美,令人叹为观止。(早稻田大学段玉裁《说文解字注》)。

就在我开始点段注的时候,我读一本更醍醐灌顶的书,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读完我才才知道自己和今人是何等鄙漏浅薄!在梁启超看来,像《说文解字》这类小学,青年一个暑假,也就是三个月的时间,就能搞定。我还以为需要十年呢。

梁启超说:“小学本经学附庸,音韵学有小学附庸。”一句话就把小学(文字学)的本质说透了。达人一句,道尽本质。庸人万言,稀里糊涂。

清代说文解字学:有四大著作,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桂馥《说文义证》、王筠《说文释例》和《说文句读》。按照以往的看法,都认为段注最重要,是入门书。但梁启超认为,应先读王筠《句读》,因为简明而不偏颇。次读王氏《释例》,可以观其会通。段注呢,是老祖宗,不能不敬重,但也不能被其束缚。

梁认为,桂馥的《说文义证》,恪守许旧,无敢出入,惟博引他书做旁证,又皆案而不断。没有段注那么自信,创造力也不及段,但是能够罗列群说,材料最丰,触类旁通,让学者按图索骥,参考价值反而比段书大。所以,梁建议,把《义证》做古文,有疑义旧求助于它。其余别家的书,不读也罢。

梁启超说:“用我的方法,三个月就可以读通《说文》。我很盼望青年们送一个暑假的精力给这部书,因为是中国文字学的基础。”什么叫大学问家?就是别人入门用三年,你在他的指导下,只需要三个月时间。

王筠的两本书,在卓越和当当上都没现货,我到孔夫子网站上订了一套,准备用梁启超所说的办法,三个月读完。

Loading

【写作圈】名词是词语之母

Saturday, July 9th, 2011

【写作圈】2011年7月 7日10:23 上午

名词是词语之母。名词孕育无限的可能性,相比之下,形容词就太具象。

海尔曼-保罗在《语言史原理》中说:

“形容词是指一个原本简单的或者看上去简单的特性,名词却包含一系列错综复杂的特性。”

移除了形容词的句子,依然存在,但没有了名词,几乎一切都不存在了。

试以马致远的小令《天净沙》为例: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如果我去除附着在名词之前的形容词(以及修饰性的名词),那么它就变成:

藤树鸦
桥水家
道风马
夕阳下
人天涯

依旧是一首不错的《三字经》。

如果去掉的是名词,那么就变成:

枯老昏
小流人
古西瘦
(夕阳下
断肠人)

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大家可以再用一些诗词做一下实验,以验证名词的重要性。

G+友li hang的留言,改得很妙:

鹅鹅鹅,
项天歌,
毛浮水,
掌拨波。

Loading

服务禁语

Sunday, January 30th, 2011

前几天在一个公交汽车站拍到了一张规定,里面规定了服务禁语和礼貌用语,看了大乐。

3、乘车高峰车厢内拥挤时,禁语:“快往里走,站在前面又没有钞票检。”文明语:“请尽量往里走,照顾没有上车的乘客”

4、车子抛锚,禁语:“车子抛锚没有办法,人都要生毛病的,车子坏了也正常。”文明语:“对不起,车子出现故障修一下,请大家理解。”

6、堵车乘客抱怨时,禁语:“你没看见前面塞牢了吗?我又不会飞,嫌慢你打的好喽”文明语:“对不起,前方堵车,请您谅解。”文明语反倒不是人话。

另外的禁语包括:窗帘坏了,“晒晒又没关系的,人家还晒日光浴呢。”空调故障,“你没看到我自己也热死了,想凉快你去打的呀。”门夹乘客“老早好出来了,动作介慢的。”其他还有“弄不灵清。你这人背牢牢的。跟我不搭介的。”文明语就不必列举了,大家想都想得出来。

Loading

汉语,欲洁何曾洁

Wednesday, December 22nd, 2010

(本文为《新闻晨报》特约评论稿,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昨日,新闻出版总署发布了《关于进一步规范出版物文字使用的通知》。这一通知共有六条内容,其核心意思有两个:一是要求规范使用汉字。二是要求规范使用外语。具体来说要做到三个禁止:“1、在汉语出版物中,禁止出现随意夹带使用英文单词或字母缩写等外国语言文字;2、禁止生造非中非外、含义不清的词语;3、禁止任意增减外文字母、颠倒词序等违反语言规范现象。”

这三条禁令,高屋建瓴,语义玄妙,乍一看似乎摸不着头脑,然而经过一番揣摩,还是可以管窥其中的奥义。

首先,我们不能把《通知》中的禁令理解为“汉语出版物禁止出现英文单词和字母缩写”,那样的话,不但所有的计算机图书都必须禁毁,连三句话离不开GDP的《政府工作报告》都会被行政处罚,交警再也不敢在报纸上公布违规车辆的号码,CCTV不得不把LOGO更换为遮满半个屏幕的“中国中央电视台”,哦,不,我错了,最后一条不用担心,电视目前还归广电总局管。

那么按照我的理解,这条禁令的意思是“汉语出版物中不能随意夹带英文或字母缩写”。这是一条好禁令,我举中指和其余四个手指一起表示欢迎。我们知道,中文里夹带英文神马的,最讨厌了,《围城》中就批判过这种恶习,将其比作“牙缝中的肉屑”。然而,这条禁令同时产生了一个问题,什么叫“随意夹带”?“随意”的标准是什么?联通做广告宣传iPhone,算不算随意夹带英文,移动宣传G3手机呢?如果两者都不算“随意”,一个玩动漫真人扮演的社团称呼自己为“Cosplayer”算不算违反禁令呢?法无定法,则不若无法。

其次,禁令禁止生造“非中非外、含义不清”的词汇,这可能是针对“火星文”所采取的措施。但它忽略了一个汉语发展的基本事实,那就是现代汉语的绝大部分词汇都是生造出来的,并且刚造出来的时候,都是“非中非外”的。例如出现在2010年11月10日《人民日报》头版的“给力”一词,并不是标准的中文词汇,也不是外文,它之所以被官方所认可、被网民所喜爱,乃是因为这个“生造”的词语新鲜有力、传达了以往词汇无法传达的内容。

最后,禁止增减、颠倒外文字母造词。按照我的理解,这条规定是禁止制造外语新词,可能针对的是网络上流行过一阵的新编英语词这一现象。有一段时间,网民创造了Smilence(Smile+Silence笑而不语)等词汇。按理说,禁止制造不规范的外文新词是国外新闻出版署管辖的范围,然而不但没看到国外类似的禁令,国外主流媒体还对一些英文新词大胆地“拿来”。今年11月18日,《纽约时报》报道了中国网民创造的英文新词“Ungeilivable”(不给力)。而去年《牛津词典》收录了日本网民创造的新词“hikikomori”(宅)。

我们知道,语言文字是发展变化的。我们现在所使用的所谓现代汉语,并非天生血统纯正,而是杂交的产物。根据胡适的观点,近代白话从血脉上追溯,分别来自严复、林纾的翻译、梁启超的“新文体”、章士钊等人的欧化政论文、北方的评话小说和南方的讽刺小说。另外,西方传教士对白话文也做出了巨大贡献,1919年官话和合译本的出现与当时知识分子倡导的白话文运动不谋而合,更促进了白话文的推广。1949年以后,随着国家强力实施汉字简化方案和拼音方案,我们所是用的汉语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随着大国崛起,汉语的国际地位越来越重要,加强规范化也是应当的。但我们不要忘记,汉语是一门鲜活的语言,它需要不停地吸收外语的精华、民间的智慧才能不断地自我更新。世界上只有少数语言文字是一成不变的,那就是活化石“拉丁文”,还有汉语的文言文。现代汉语不应也不会变成一种仅供人们研究和缅怀的纯洁语言。

Loading

一道不规范的语言规范令

Wednesday, December 22nd, 2010

所有的文字,无论是嘴里说的,手上写的,纸上印的,匾上题的,电脑里打的,荧屏上滚的,都属于一个部门管辖,它就是集荣耀与权柄于一身的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简称版署,网民通常称之为版叔。

问蛋哪得疼如许,为有禁令版叔来。临近岁末,版署突然下达了一道《关于进一步规范出版物文字使用的通知》,在官话语境里,一旦说“进一步”如何如何,意味着如梦初醒、如风乍起、如失心疯突然发作。

稍作分析,你会发现,版署的《关于进一步规范出版物文字使用的通知》本身就是一篇病句杂陈、语义含混的不规范的烂文。

《通知》中说,“禁止出现随意夹带使用英文单词或字母缩写等外国语言文字”这句话的主谓宾是什么?我们且来分析一下。主语省略掉了,“禁止”是谓语,那么宾语呢,是一个冗长而不知所云的词组“出现随意夹带使用英文单词或字母缩写等外国语言文字”。你明白什么意思吗?其实奥妙都在“随意夹带”四个字上,怎样算“随意”,怎样算不“随意”,恐怕最终要看遂不遂文字检查官的“意”。

还有,“禁止任意增减外文字母、颠倒词序等违反语言规范现象”,“现象”如何能“禁止”?按照《台湾国语辞典》的释义,现象有两层意思:“1、知識論上指我們認識外在事物,由於有主觀的先天概念加入其中,故所認識者只是現象,而非物的自體。2、通稱事實的狀態。”一种是独立于认识之外的表征,一种是事物的状态,这两者都不可能“禁止”。换言之,你可以禁止行为,禁止言论,但无法禁止一种客观存在的现象。当然我们的版署足够NB,禁止现象只是小CASE,只要它愿意,禁止气象都是有可能的。

这样一份含混不清的通知,以行政命令的方式下发到各出版单位,急急如律令,字字皆悲催,名为维护汉语的规范与纯洁,实际上将打击和禁锢鲜活的民间语言、网络语言、全球化条件下生生不息的当代汉语,其作用必将适得其反,沦为历史的笑柄。

我们知道,中国白话文运动搞得最如火如荼的年代恰恰是民国时期,腐败专制如国民党者,都没有强制对汉语进行规范化、纯洁化,难道高举“以人为本”大旗的共产党反而会极力扼杀汉语的创造力吗?望观民风者察之。

Loading

隐喻

Thursday, November 25th, 2010

有一个小笑话:一群人在讨论,中国据说正处于盛世,古代有文景之治、贞观之治,现在是什么之治啊?有人答:阳澄之治。

这句话里不但包含隐喻,还包含隐喻的隐喻,以及三重隐喻(和谐-河蟹-大闸蟹-阳澄湖),重重隐喻构成了网络河蟹时代的话语特征。

在军委副主席人选确定的新闻下面有大量跟贴,“祝永远健康!”这也是个隐喻,没有文革记忆的人肯定看不懂。

乔治-奥威尔在《政治与英语》一文中提出写作六原则,其中第一条就是:“不要使用隐喻、明喻,以及其他你从报刊上看到的比喻手法”。这是因为一些比喻“早已丧失激发功能、用烂了的拙劣比喻,之所以仍在使用则仅仅由于他们省去人们自创新词的麻烦。”奥威尔反对比喻的原因,我认为是因为,过度的比喻,让语言变成暗语黑话,不便于直接了当地交流。

可是,在目前的大环境下,书面语言来到世界上,注定要经过层层审查。审查的最高级形式是自我审查。为了确保说话安全,人们写字的时候已经做了一层过滤,这些文字又要经过机器的第二层过滤,剩下的还要经过网站的人工过滤,最后还要经过网管机关的第四层过滤。这样存活下来的大概只有隐喻了。

没有好的隐喻和坏的隐喻之分,只有活的隐喻和死的隐喻。

隐喻的伪装一旦被揭开,就又换上新的包装,审查不止,隐喻不死。

今天的隐喻是:美国人感恩节吃火鸡,中国人感恩节吃什么?–蛋炒饭。

Lo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