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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邵伯

Friday, July 3rd, 2015

永别邵伯

昨晚,从朋友那里得知,我们称为邵伯伯的、我的好友邵风华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在结束了五个月的求医和陪护之后,风华明天要送父亲最后一程。

今年春节期间,我在朋友圈看到风华陪护父亲住院、自己却被怀疑为肺炎的消息,就从老家乘坐公共汽车前往河口(属东营市)探望。下了车,买了点水果,提着前往病房。邵伯伯居然认出了我,至少看上去如此。在二十多年前的夏天,我在他家里住过几天,我记得,他特爱下象棋,穿着北方男人最喜欢的跨栏白背心,一边扇着蒲扇,一边笑眯眯地损耗着对手的子力。

寒暄了几句之后,风华叫我一起去吃饭,他弟弟把车钥匙递给我,我忙着接过钥匙往外走,以为吃过饭后再回来,居然忘记了要跟邵伯认真地道个别。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与他见面。

后来,邵伯病情逐渐恶化,至纯至孝的风华带他去东营、济南求医问药,在得到权威专家的确诊之后,又回到河口医院,等待宿命的降临。

在医院陪护期间,风华开始写《陪护笔记》。断断续续写了近十篇,发在他的朋友圈里,这是其中一篇:

”前天傍晚,父亲第一次谈到了自己的生死问题。为此,我心里突然感到了轻松。因为这个问题一旦出口,父亲的压力也会随之变小。他问身边的弟弟,医生说没说我还能活多少日子?弟妹接过话头:‘如果医生知道这种事不成神仙了吗,你早着哪,好好活。’父亲不吃这一套,非常清醒地说,医生根据病情会有一个判断的。到了晚上,病房里只剩我一人,父亲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然而十分清晰的跟我谈起了自己,说起了自己最大的缺点,说起自己最亏欠的人,说起了母亲的执拗,还批评了我的不谙世事。我情不自禁的抓住父亲的手腕,又把他的手放到我的手里,紧紧地握住。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双手紧握,仿佛一对仇家终于冰释前嫌,泯却恩仇。“

风华与父亲的关系发展得并不顺当,原因是上一代家庭的矛盾以及多年带来的隔阂与误会。在北方一些传统的地区,父母与儿女之间,始终被厚厚的墙隔着。也许是因为虚浮的尊严,也许是惯于拙嘴笨腮无法表达,父子之间,母女之间,有时比仇人之间都要更话不投机。

这种关系,让我想起保罗·西蒙的一首歌《悄悄溜走》(SLIP SLIDIN’ AWAY)

我认识一个父亲,他有一个儿子。他渴望把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做的原因,都和盘托出。他走了很长的路,只为给儿子一个解释。可他发现儿子已经睡了,就亲了他一下,转身匆匆踏上了返乡之路。

人生说不出的无奈与悲苦,大抵都是如此。

风华的电话打通了,但又能说什么呢?一切安慰都是无力的、贫乏的。《圣经》告诉我们,“与喜乐的要同乐,与哀哭的要同哭。”(《罗马书》12:15)父母对于儿女来说,是对抗死亡的最后一道保护伞,只要双亲健在,儿女都会觉得死亡离自己还很远,而一旦这个保护伞撤去,他们将不得不直接面对来自死荫幽谷的冷风。

再也没一个人,又严厉,又慈爱,站在那里,默默看着你的背影;再也没有一个人听你孩子气的诉说那些他不知道的世界;再也没有人悄悄地告诉自己的老友,其实他一直为有你这样的儿子骄傲;再没有一个人默默把“我爱你”推到嘴边又强吞回去,只因为他那一代人都羞于说出“爱”这个字……

再没有一个人叫你的乳名并等候你回应他一声“爸爸”。

永别了,慈祥的邵伯,愿你在另一个世界里获得安息。

坚强些,亲爱的风华,因为我们还要继续勇敢地走下去,给自己的孩子们去屏蔽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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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好友风华欲以写作为生

Wednesday, May 9th, 2012

风雨凄凄,正思故人。打开风华的博客,才知道他已辞职,准备在家做专职作家。

说作家是一个不赚钱的职业、出书是一种难致富的买卖,都不免有些矫情。昨天,我路过一家茶餐厅,看到门口的招聘启事,外卖员的月薪才1900元。作家这个行当再不景气,至少不需要每到饭点,就骑着电动车,为温饱奔忙。

但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有必要提醒他,靠写作为生是一条荆棘塞途的冒险、一次吉凶未卜的航程。写作,不管是写诗,还是文,都逃不出古人的法则:“发乎情,止乎义”,落笔要带感情,写作要循规则。人到中年,发情都不容易,何况“发乎情”?章太炎批评苏东坡做诗,每到一处,就写一诗,像完成任务。表达真情实感,大才子尚且做不到,更不用说我等资质平常之辈了。写作的理法规则,并没有秘笈可参照。世界上没有比读自己的烂文章更痛苦的了,那是一种高空跌落的失重感。

让我们实事求是一点,哪怕是专职作家,自己真正想要又能写的东西,只占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是不得不写,或者认为自己能写其实写不了的。在写作这个问题上,再聪明多才的人,也难以同时处理三种以上的任务。比如,我,现在,有一篇文论完成了一半,还有最重要的一半没有开工。有一篇专栏,要用到这篇文论的结论部分,自然也没有动笔。还有一篇养家糊口的访谈,需要赶紧完成。天亮之前,还要改写一个策划案。于是,我干脆一样都不写,转而写这篇博客。

连续一周来,我每天的睡眠不超过4小时,日日夜夜都被这些稿子压得透不过气来。但是写作不是早晨起来卖早点,不管自己心里多焦虑,油锅一支,面团一抻,往锅里一放,所有的压力都在金黄的油条出锅的瞬间而释放。写作需要精巧的心态,微妙玄通,一个地方不舒展,就半个字也憋不出来。

有时候,我像一队仓皇逃窜的白棋,被黑棋点中了要害。那种即将形崩的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我不得不佯装一切还正常,才能缓过劲来。

一支枯笔写不出婴儿的笑容,也写不出风吹老人白发的那一声叹息。写作,于我,有时是一种刑罚。我拖延症越来越严重,非到最后交稿前几小时不动笔。这种利用肾上腺素完成写作的方式,与其说是懒惰,不如说是为了追求长时间窒息之后的那一口呼吸。

要让自己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因为濒临死亡造就了我的表达。

我想对风华说,不要把写作看得那么美好,写作是残酷的,有时像亲手杀一头猪。你要把猪的四条腿绑起来,用牛耳尖刀,直插到它的颈动脉,血溅一身,还要在猪的皮下,用打气筒打气,为了把皮剥下来。有时候,猪没死透,从皮中挣脱出来,兀自逃去。你握着刀,在乡亲们的哄笑声中,去追那一头鲜红的猪。

但这辈子除了写字,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的朋友和菜头,已经许久没有音信。他以文成名,但最终悟出了文字道的荒诞,于是,转而去做IT人。以前那个菜头仿佛不见了,包括以前那个深夜电话里跟我互相忏悔的菜头。文字使人柔软,创业让人刚硬。但这不妨碍我们的友谊,也不妨碍我时常提到他。杜甫一生给李白写了15首诗,李白的回赠只有2首。友谊是不能用数量来计算的。

天快亮了,肚子饿了,我要去吃个早饭,然后继续写饭文。

愿风华在文字海中落下安静沉稳的锚,这是来自风暴中一片船板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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