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s Tagged ‘游记’

读古文 学作文

Tuesday, August 30th, 2011

梁启超曾写过一篇《中学以上作文教学法》,被教育科学出版社编成《作文入门》一书,书极薄,文极短,两小时即可读完,但用林彪的话说“真正读懂就不容易了”。

梁启超教人作文,常常用古文做例子,这不难理解,因为他那个时候,白话文除了六朝以来的笔记、明清话本、就是胡适之等人信口咏来的“两只蝴蝶”,本无几篇范文可资参考,只好到古文中求。

一、作为记叙文的范文,梁任公推荐以《左传》、《资治通鉴》、《前四史》传志为。这其中,他最举例激赏的篇章有《史记》的淮阴侯列传、魏其武安列传,廉颇蔺相如列传、李广传、货殖列传、《汉书》霍光传、西域传、艺文志、《三国志》中的诸葛亮传,荀彧(yu4)传等。

二、游记及杂记,梁启超最推崇的是柳宗元(子厚),梁说,他的游记共十几篇,合起来其实是一篇,是跟着他的足迹所到而记的,令读者也不知不觉跟着柳子厚去游玩,真是妙极了。

杂记推荐了韩愈的杂记,近代魏源的《圣武记》、王恺运的《湘军记》、金人瑞的札记等。

三、论辩文的教材是诸子百家,以管子、墨子、荀子、韩非子、孙子、商君书、孟子、战国策为主。其次是论衡、盐铁论、潜伏论。

四、论事之文:汉人奏议、汉人书札、魏晋论文、柳子厚《封建论》、汪中《述学》、章学诚《文史通义》。其次是考据家的文章,如王念孙、王引之《读书杂志》、《经传释词》、《经义述闻》。梁启超称赞《经传释词》是文法之祖。

梁启超是个绝代大儒,但由于时代的限制,他的见识也是有局限性的。他没有看到过西方的散文,也不可能预知未来《背影》这类白话文的经典。但是他的说法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就拿游记来说吧,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在报章上经常看到“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几个词,它们之所以流行,不过是因为临池的人多,熟记了《兰亭序》中的句子。其实这样的佳句在古书中很多。就拿柳宗元来说,他游记里写景的好句俯拾皆是。

“树益壮、石益瘦、水鸣皆锵然。”“山舒水缓”(《游黄溪记》)

“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五所见,而犹不欲归。”(《始得西山宴游记》)

“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濙濙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钴鉧潭西小丘记》)

《小石潭记》就更不用说了,入选中学教材,读之含英咀华。我尤其喜欢写鱼的那近百字:“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动,俶尔远游,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柳宗元还有一篇写风吹草动最传神的《袁家渴记》,摘录如下:“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扬葳蕤,与时推移。其大都如此,余无以穷其状。”

如果柳子厚都“无以穷其状”的话,我辈该如何汗颜啊。

难怪林纾曾说:“山水之记,本分两种。欧公(阳修)体物之工不及柳,故遁为咏叹追思之言,亦自饶风韵。柳州(柳宗元)则札硬砦,打死仗,山水中有此状便写此状,如画工绘事,必曲尽物态然后已。”

从今人的角度看,西方文学中摹状如画的太多了,更值得我们去精研细学。比如同样是导游书,建筑学家Ian Nairn 写的Nairn’s London(1966),文字奇绝(书中有“性高潮般的教堂壁画”这样的句子),如果梁任公活到现在看了,不知要击节称赞多少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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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玉皇山

Sunday, August 16th, 2009

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

周四病从口入,周五卧床半天,周六日上三竿才醒,接到冯一刀的电话,叫我一起去爬玉皇山。我犹豫片刻,心想恢复一下体能也好。就带上登山杖还有iPhone出门了。

iPhone photo

一刀虽然体壮如豹,但犯了登山之大忌:穿短裤。被蚊虫咬得一一塌糊涂,不敢停下来休息。

上面这张照片是用ToyCamer拍的,这是iPhone摄影类软件里,唯一个买了不后悔的应用程序。

iPhone photo

玉皇山本来是免费的,现在要收10元门票。一刀说要打市长热线投诉,我看了一下介绍牌,劝他算了,因为上面写着玉皇山有64景,算起来每一景才收你一毛五。

上面这张是用iPhone上的收费软件ColorSplash拍的,能够制造出“万灰丛中一点彩”的效果,用途不多,偶一为之尚可,可买可不买。

iPhone photo

后来我们爬上山顶,到了紫来洞。这里我曾匆匆来过,只留下短暂相聚的回忆。进了洞中,但觉冷气森森,雾霭缭绕,一级级台阶下去,是一个深潭。

iPhone photo

下山,来到玉皇山路,看到了这尊佛像,与为人民服务的题词形成反差。这就是手机拍照的优势,虽然画质无法跟专业相机相比,但在抓拍瞬间和迅速快捷方面却是相机没法比的。

过了佛堂,我们经过一个正在修缮的观音殿,闻到里面装修散发出的刺鼻的甲醛,不禁掩住口鼻。单见里面的工人还在辛勤劳作。一刀说,他们怎么能受得了。我说,换了我,宁可铤而走险去干一票大的。

刚才看到冯一刀也在博上写了游记,不妨对照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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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塘之一:寻访石头镇

Sunday, May 25th, 2008

阳光毫不吝啬地从窗户照射进来,工作室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中药味。郭修琳老人一边听我们说话,一边用毛笔在纸上写着。虽然十一年前喉癌夺走了他的声音,但是命运女神试图让他彻底噤声的企图显然是徒劳无功的。除了用书面文字之外,这位身经沧海的海洋画家还用画笔、用相机、用敲击电话听筒的方式顽强地表达自己。看着这位不屈的老人,我想起了一位墨西哥诗人的话:“濒临死亡,造就了我的表达。”

在郭老的书桌上,放着一个从英国寄回来的包裹。8000公里之外,他的女儿郭小橹正在用异国的语言表达着自己,包裹里正是她刚出版的两本新书。在英国,郭小橹已经成为外来移民作家中的佼佼者。新世纪之处,当众多中国女作家都飞蛾扑火似地进行 “下半身”写作的时候,郭小橹却寂寞地挖掘起自己的故乡和童年。这本汇聚了她心中“荒唐言”和“辛酸泪”的《我心中的石头镇》刚一问世,立即吸引了英国文学界的注意,兰登书屋将它翻译成英文版。

郭小橹

石头镇的故事有一点忧伤,有一点黑暗和暴力,很多读者读得心惊肉跳、热泪盈眶。在海外,虽然人们不知道石头镇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但是对这本小说的作者却充满了好奇。正如一位外国读者在亚马逊网站上问:这本书在多大程度上是郭的自传?郭小橹在结束采访时说,她笔下的石头镇是“超现实的现实”,这本书让她获得了解脱和自由,而为了这种自由,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说,“我终于写了那个鱼镇,写了观音,写了妈祖,写了我自杀的祖父,我觉得我这辈子会舒服多了。我心里的阴影不再每天增长,或是一直让自己住在那个阴影里。”

让我们把生命中的某一阶段想象成一条隧道,狭长、幽暗,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味,就像我们从温岭开车到石塘,所穿越的隧道一样。然而一旦我们从山体中挣脱出去,眼前就跃出一片澄明,阳光妩媚,鲜花欲燃,石头镇用一年中最好的模样来迎接我们。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东方巴黎圣母院”,在20多年以前,它曾是艺术家们心中的圣地。

郭修琳回忆起1984年画家吴冠再次来写生的情景。当时,这位大画家已经旅居巴黎,但他没有画过巴黎圣母院,因为巴黎圣母院无法令他激动。只有石塘却让他倾倒,他住在简陋的小旅社里,一连十一天早出晚归,如痴如醉。

中央工艺美院(现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袁运甫这样回忆在石塘的创作:“八十年代初我和吴冠中先生带了七九级学生去浙东石塘深入生活,真是一派起伏变化绝佳的临海古镇,要认真地刻划如此完美的宽银幕大结构,没有三张高丽纸的白描是抓不扎实的。后来我只能下决心向渔民家里借来大门板为画案,在上面铺满宣纸,苦心勾勒,作业十几个小时,终于完成夙愿。”

那个年代的石塘吸引的不仅仅是吴冠中这样的大腕,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就曾把石塘开辟为写生基地。而当时的石塘是名副其实的“画中镇”,处处都是“屋咬山,山抱屋”的石砌建筑,石屋、石街、石巷、石级,像凝固的音乐,错落有致,节奏分明。陈祥勇当年还是一个小孩子,他每天漫山遍野跟着艺术家们的屁股后面跑。

二十年后,吴冠中在石塘写生创作的《渔港》在拍卖会上以一百多万元的价格成交,陈祥勇已经成为中国民俗摄影协会的常务理事,郭修琳还在埋头画着石塘的老屋,但石塘还是昨天那个石塘吗?

如今虽然在元龙岙、里箬村、后山村还可以领略石塘的旧貌,但在石塘镇的中心地带,真正的石屋已经越来越少。为了发展地方经济,上马村到石塘镇中心的公路隧道凿通以后,外界的钢筋、水泥、砖块等低成本建材,源源不断地运入石塘,居民们纷纷拆除石屋,改造钢筋混凝土的新房,并在外面贴上了一模一样的釉面砖。

郭修琳曾对别人说:“几年后,石塘的洋房遮盖了石屋、石墙、石窗、石路、石栏杆……两年前,北京、深圳的画家满怀希望地来这里,结果他们像打败仗似的回去了。他们说,如果有一天,石塘的洋房造得比深圳还好,他们再来这里画画。”他在院子里为我们摊开他的新作《螺号声声》,同时重笔浓墨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石塘变了,也毁了。”

相关目录

石塘之一:寻访石头镇

石塘之二:石头守护的渔村

石塘之三:讨海人

石塘之四:船老大

石塘之五:长存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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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漫记-1

Wednesday, March 12th, 2008

本期杂志要做都江堰的专题,我与同事一行今天下午飞抵成都双流机场,然后乘车赶赴都江堰市。

都江堰市在1987年之前叫做灌县,一个灌字,道出了此地的本质,成都平原就是这么灌出来的,依我看要改名也应该改成灌市。

都江堰水利工程在世界水利史上的奇迹。像一切建筑奇迹一样,它也是无数人血汗泪的产物。

都江堰的奇异之处在于,完全靠人类的智慧和自然之力,把滔滔岷江水加以驯化利用。鱼嘴是人工筑堰,用来分流江水,外江泄洪,内江灌溉;宝瓶口是把山开出一条口子,控制内江流量,灌溉川西平原;飞沙堰的设计更为巧妙,它利用河岸凹陷的弧度,把砂石拦向外江。这其中,没有建一道大坝,也几乎没用什么机械。

这个巧夺天工的工程可以跟探索木星的“卡西尼号”太空探测器相媲美。对于木星,我不太懂,我不是学土木工程的。但是通过和菜头的转述,我隐约明白了卡西尼号的智慧之美。简单地说,卡西尼号通过巧妙利用金星、地球的引力,来回进行四次加速,只消耗了很少的燃料就飞到了木星。

现代物理学家如果演算出一个过于复杂的公式,他们不会说:瞧,那有多乱;而会说:瞧,那有多丑。

早在2200多年前,修建的都江堰人们就懂得了简洁之美,并用六个字概括:深淘摊,低做堰。意思就是说:河要挖得深深的,堰要建得低低的;前者为了泄水,後则为了淘沙。

中学历史课本告诉我们,都江堰是李冰父子修建的。这是一种便于传播需要的简化说法,无论是设计还是建造,肯定不止是李冰的功劳。不信,你叫李X父子修个三峡工程试试。

司马迁记载道:“蜀守冰(博者注:李冰的昵称,不是沈冰)凿离堆,辟沫水之害,穿两江于成都之中。”(李约瑟《中华科技文明史V》p.200)。

李约瑟推测,都江堰可能主要是李冰的儿子“李二郎”主持修建的,因为李冰不可能活那么长时间。秦征服蜀是316B.C.,李冰可能在309B.C.帮助修建了城防工事。250B.C.,也就是59年过去后,孝文王任命他为蜀守。而都江堰的修建大约是230B.C.(同上,p.201-203)

下一个问题是,都江堰是怎么修的?鱼嘴的工艺不复杂,主要是用装满卵石的竹笼,三角架一样的杩[木差],还有竹槽装卵石的羊圈。问题是李冰同志是怎么把宽20米、高40米的宝瓶口给凿开的?

央视的《探索-发现》节目中认为,李冰发明了岩石火烧冷却法,这方法似乎新石器时代就有了。关键是开凿岩石,需要钢扦,而战国时期的技术,尚不具备制造这类坚硬的金属扦的能力。那么谁能告诉我,李冰那时候的人是怎么做到的呢?

都江堰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过了后来历朝历代的不断完善。都江堰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经过了很多前人的试错、证伪。我想起了英国的敏斯特大教堂。那些精巧的拱形穹顶,是历经了200年才建成的。为什么这么慢?难道不懂得要向国王陛下献礼吗?不是故意这么慢,而是古人建造这么巨大的建筑,不是靠图纸,全靠经验。垒到一半,哗啦塌了的悲剧,也发生过。怎么办,从头再来呗。反正古人有的是力气和时间。

我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其实还没看到都江堰,现在住在宾馆里,仿佛听见江声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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