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广州日报
今年4月21日,传说中莎士比亚生日的前两天,我到了他的故乡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福德。埃文河缓缓流过,游船在岸边停歇,天鹅在水上交配,这风景跟三百多年前似乎没有什么两样。我参观了莎士比亚出生的那栋房子,这房子已经几经转手,莎翁的遗物早已荡然无存。他退休后的故居也是后来重修过的,挂满紫藤的屋子外是一个姹紫嫣红的小花园。这里以前有莎士比亚亲手种下的桑树,后来房屋易手,树也被伐倒,被当地一个木匠买走了。再步行十五分钟,就到了圣三合教堂,这是莎士比亚一出生受洗和最后安葬的地方。坟墓建在教堂内的圣坛内,石头上刻着莎翁著名的遗言:“不妨碍我安息的人将受保佑,移动我尸骨的人必受诅咒。”
关于威廉·莎士比亚的生平,尽管有三四十份官方文件提到过他的名字,并且还可能有六十多本书暗示过他,但是确凿的记载却寥寥无几。我们只知道他在1564年4月26日受洗礼,而他的生日有可能是4月21-23日的任何一天;我们知道他在18岁的时候结婚,一共生过八个孩子,只有五个活了下来;我们还知道他后来去了伦敦,在那里演戏、写诗并编剧,直到后来返回了故乡,终止了创作,立下遗嘱,在1616年被埋葬在圣三合教堂。对于他所受的教育、如何恋爱、怎么创作、以及如何生活,我们所知甚少,只能靠推测。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读斯蒂芬·格林布拉特教授所写莎士比亚新传——《俗世威尔》时,看到最多的一个句式是:“让我们来想象一下……”
“让我们来想象一下少年时代的莎士比亚,那时他迷上了语言,迷上了人生中千奇百怪的事物。”《俗世威尔》的开头一句这样写道。一部主要依赖于想象的书,如果没有文学和历史的支撑,那不就是传记了,那叫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格林布拉特的不凡之处在于,他把威尔(威廉的昵称)放回到维多利亚时代的历史背景中。作者通过扎实史料研究和深入的作品分析,填平了证据之间的鸿沟,为我们推导出一个近看模糊、远看清晰的红尘中的威尔。
可能受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小报的影响,我问过国内很多朋友,他们都不相信莎士比亚确有其人,有人说他是培根,有人说他其实是一个写作班子。谬种之所以流传不是没有依据的,比如“培根理论”是1786年一个叫威尔默特的人提出来的,原因是他觉得莎士比亚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小丑,只有博学多才的培根才配写出这样伟大的作品,后来证明这是无稽之谈。
格林布拉特与那些怀疑派的区别在于他奉行严格的考据,无论设想还是求证都慎之又慎,他在书中常喜欢说的另一句话是“我们不知道”。比如书中第四章关于莎士比亚的婚姻,作者对广为流传的一份莎士比亚与“少女安妮·哈瑟维”成婚的文件分析到,这也可能是重名造成的误会,因为确切的证据显示六个月后莎翁的女儿出生了,那么他的妻子何来“少女”一说呢?
尽管处处求证,《俗世威尔》并不是一本枯燥的考据书,相反,它是一本生动有趣的画卷。展开它,我们将看到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政治社会、风土人情;展开它,我们将领略这位的大文豪作品的珠蕴光含;展开它,我们将更加理解复杂的人性与多变的命运;展开它,我们如同来到了埃文河与泰晤士河边,闲听风吹叶落,静观陌上花来。也许正是这种原因,此书才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
我是尽量不看近年来的翻译书的,尤其是多人合译的那一种,因为很多译文需要反推回原文,才能理解原作者究竟说什么。不过,摆在案头的这本《俗世威尔》中文版是个例外,译文颇有“俗不伤雅,雅不避俗”的意蕴。后来我想了想,这可能是书中引用的莎翁作品大都采用朱生豪译本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