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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更喜欢电影版《活着》

Monday, February 4th, 2013

去年我看了孟京辉版的《活着》,主演是黄渤、袁泉。孟京辉完全忠实于余华的原著,在3小时5分钟的时间里,福贵家死了5口人,这部戏应该改名叫《死一户口本》。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张艺谋版的《活着》,读了当年剧组成员王斌的《活着•张艺谋》之后,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喜欢这部电影了。

《活着》拍成电影纯粹是一个偶然,不过,哪部小说拍成电影不是偶然呢?张艺谋看到了余华未发表的小说手稿,一夜看完,很感兴趣。让余华写成剧本。剧本改了三遍,张艺谋还是不满意。

书中说:

张艺谋念念不忘的是福贵在经历了那么多灾难之后,孤身平静地牵着老牛远去的那种感觉。

福贵经受的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应该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有一种暗合关系。

张艺谋说:“一部电影里,如果没有女人戏,就会显得不好看。”

二喜在原作中是歪脖,张艺谋说在电影上会给人不舒服的感觉,也不好演,不如改成瘸子。(孟版《活着》中,二喜就是以“偏头”的形象出现在舞台上,很夸张,这是孟喜欢的风格。)

张艺谋没有套用小说的叙述方法,原作中福贵向一个采风的作家讲述自己的经历。张艺谋认为,搞一个作家采访,挺文人气的。

创作班子认为,关于大跃进、文革的电影已经有了,我们不应该搞成控诉的东西。

张艺谋主张在《活着》里,小背景、小命运与大背景、大命运的交融。

原小说中幽默的“点”或者说“戏眼”太少。

在电影中增加皮影戏是张艺谋的主意,他认为,这样可以增加福贵的生活空间和社会内容,而且还可以冲淡作品的沉重感。

因为芦苇熟悉皮影,所以张艺谋把他拉进剧组。从第四稿开始,剧本由芦苇来写。

由于增加了皮影的内容,故事的发生地只能由南方改到北方,因为南方没有皮影。

皮影戏的道具箱,成为整部电影的贯穿道具。《读库》0804发表的《电影编剧的秘密》一文中,芦苇说过,电影要有三个东西:“贯穿台词、贯穿行为、贯穿道具”。

40年代的戏,比较好搞,一进入50年代后,让人感觉每个剧情细节都是为死一个人准备的,这太戏剧化,太能编。

张艺谋说,小说太沉重,一沉到底,我们想把这些冲淡一些,增加了点幽默成分。

为了增加本剧的人情味和喜剧成分,加重牛犇扮演的镇长(原作中是村长)的戏份,这个人对谁都乡里乡亲的,古道热肠,一团和气。

50年代的两场戏,大炼钢铁和大食堂,一定要有幽默感。

后来张艺谋构思出的幽默小段是:凤霞被欺负,有庆替阶级报仇,大食堂里把面条扣在淘气孩子的头上,顽童爹斥责福贵“破坏大跃进”,福贵打有庆,有庆和家珍对福贵耿耿于怀,把醋当茶给福贵喝。

在原作中,有庆是被医院抽血救县长夫人而活活抽死的。张艺谋认为,这个缺乏真实性,太残忍,太刺激,观众接受不了。另外福贵家俩孩子都死于医院,在影像上过于重复了。

拍有庆之死的时候,葛优嘴唇翕动,神情恍惚地叫着“有庆,有庆”,两眼木然呆滞但有一种大难来临时的绝望,然后仰天长啸,嚎啕大哭。

凤霞之死,大家攒出许多是生动的细节,到牛棚找大夫,大夫吃馒头吃撑了,昏过去了。使得悲剧情节变得荒诞可笑。

这部电影用传统形式拍,但景别是饱满的,拥抱式的 ,该煽情的提防就煽,让镜头始终跟着人物走,而不是来开距离。色彩漂亮,节奏快,紧锣密鼓。

张艺谋喜欢原作中一句话:“我们家原来就是一只鸡,鸡变成了鹅,鹅变成了羊,羊又变成了牛。”这话是本剧的贯穿台词,反应了小人物活下去的基本理由:“相信生活最终会越来越好。”

讨论会最后,决定不用倒叙,而是按正常时序,从40年代到70年代,在影片的尾声,让家珍,二喜,馒头(小说中的苦根)抖一直伴着福贵,并且一家人看馒头天真稚气地逗着小鸡,说起鸡,鹅,羊,牛,以一种日常生活的温馨情调来结束本片。

张艺谋说:从绚烂的开头(赌场)慢慢走向一种质朴,从浪漫走向现实,挺哲学的。

第五代导演喜欢玩不说话,咱这片子不走这条路,该说话就得说,只要说的是人话。电影里的对话,都是家常话,大家都能懂。

余华对剧中二喜、苦根(即电影中的馒头)没死,表示反对,认为这样味道就不对了,福贵这个人物就缺少力量。

创作组认为,凤霞,有庆的死已经很特殊了,如果再安排死几个人,最终会遭到观众的抵触。电影与小说毕竟不同。

王斌说原作中胖妓女没必要附加一个妓女身份,就是一个人轿子。他的意见被采纳了。

张艺谋认为,龙二在小说中是一个坏人,但电影中是个很正常的人,跟一般跑江湖的差不多,实际上人很简单。家珍身上的特点有三个,烈,柔顺,不知深浅的乐天派。

福贵败家后的反应不能遗漏,就像灾难片,灾难后人们惊恐不安,拍的那么足,就是为了后面的戏制造效果。

龙二死这场戏,“戏眼”鸭子啊福贵身上。枪毙龙二的枪声一响,正在撒尿的福贵以为打在自己身上。“地主早输给龙二了。”这句话是张艺谋想到的。

张艺谋说,在情节设计上不怕媚俗。所谓媚俗就是仅仅为逗大家一笑。我们不怕媚俗,只要你有一个好的主题、灵魂,就不必怕俗。

张说:一部片子在现场很难看出它的好坏。其实,只有导演心里清楚他要什么,兵从总体上考虑一部电影的成败,一般人不会关心这个。

小场景,几个人物的戏,最考验导演的功力,例如获戛纳的《美好的愿望》。

张说:“《活着》是我拍得最艰难的一部电影,我们几乎天天晚上谈剧本,谈人物,就是为了把人物和故事弄得扎实一点,我们有意识地不玩技巧不玩风格,自己装傻逼,假装不会拍电影似地老老实实跟着人物走,跟着故事走。”

《活着》送审未获通过。但是获得了戛纳评委会奖和最佳男主角奖。

张艺谋被禁止参加戛纳电影节,但是电影节还是专门为他折了一张空椅子,上面写着:导演张艺谋。

葛优本来不想去戛纳,因为怕坐飞机。在王斌劝说下,终于前往。当官方宣布葛优获奖的时候,他在台下愣住了,巩俐捅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这部电影,成就了葛优。把他从一个“笑星”,变成了一个成熟的悲喜剧演员。

孟京辉邀请葛优来演出话剧版《活着》,葛优以忙推掉了。

孟京辉似乎不知道“知遇之恩”这个成语在现实生活中的全部含义。

黄渤接受了邀请,他演得特别卖力,凤霞死那场戏,他在台上摔了30多个矿泉水瓶子,筋疲力尽。

至今,黄渤还停留在“笑星”阶段,或许是因为他没有遇到二十年前的张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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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没乐看《泰囧》

Friday, December 21st, 2012

我2012年干的一件最蠢的事就是到电影院看了《人再囧途之泰囧》。买票的地方排起了长队,LED显示屏上显示满员,最后好不容易买到一张VIP小厅票,票价90,可不便宜。

看了十五分钟,我就知道上当,这是一部情节经不起推敲、完全依靠巧合、充斥着厕所幽默,靠夸张表演撑起来的垃圾电影。我看了80多分钟,一次都没乐,当王宝强抱着徐峥的屁股猛吸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忍受,提前退场了。

这部电影之所以票房如此疯狂,很大程度上是媒体恶捧的结果。近年来,一些不爱读书,不懂喜剧,甚至不懂什么情况下该笑还是不该笑的孩子进入了媒体,他们的高度,决定了媒体的高度,他们的品味影响了大众的品味。

所谓爆笑600多次,纯粹是记者不识数,或者记者坐在一个神经病旁边,或者记者本人就是个神经病。我敢说,很多人从电影院走出来是大呼上当的,但是又有什么用,你已经给票房做了贡献了。

在这些下三烂电影人眼里,观众就是一块块会买票的痒痒肉。用完即抛,下次再用。

我唯一可惜的就是黄渤,作为一个演过《疯狂的石头》和话剧《活着》的好演员,在这部电影里,始终保持一种泥塑木雕式的2B造型,也实在太糟践他了。

黄纪苏老师在看了一部叫做《乐翻天》的片子之后,写了篇观后感:《一次没乐的<乐翻天>》,文中观点对于《人再囧途之泰囧》同样适用,这部电影的表演手法一言以蔽之,就是“恨不能把上眼皮翻到后脑勺上”(黄纪苏语),我补充一句,还有“恨不能舌头吐出来舔到自己肚脐眼甚至小鸡鸡”。

从今天起,看电影不要再相信媒体,也不要再相信票房。否则,会像我一样,恶心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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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1942》,喜欢《Life of π》

Friday, November 30th, 2012

中国一直有易代修史的习惯,当朝为前朝修史,并把当朝的历史留给后朝去修。这比自己给自己涂脂抹粉,显然要客观得多。

《1942》就是一部用胶片修成的历史,我把它看成是一部纪录片,而不是虚构剧情片。这部片子很赚人眼泪,我承认,我坐在黑暗中,也眼圈发红,还看到电影散场时,一个老先生坐在座位上双手合十,纹丝不动。

但是,我不喜欢这部电影。因为片中没有灵魂与信仰,尽管出现了教堂、神父和传教士。

冯小刚刻意表现饥饿的残酷,有的到了令人坐立不安的地步,也达到了中国电影审查机关所能容忍的极限,但是,对于电影来说,残酷不能当饭吃。史诗电影必须有美学意义和神学意义上的救赎,否则只能算是记录,而非史诗。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喜欢张艺谋拍的《活着》(不喜欢孟京辉的话剧版,以后有空专文论述),尽管富贵少爷遭受的苦难不比张国立扮演的东家少(在余华原著中,也是死一户口本),但是影片传达了中国人的救赎理念:”好死不如赖活着“、”孩子就是希望“。而《1942》是虚无的,虚无到没有寄托,没有信仰。

近期上演的电影中,我最喜欢《Life of π》。我喜欢用这个π,而不是英语的Pi,更不喜欢那个花俏的中文译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这是一个关于信仰的故事,π就是那个在无意义的世界寻找意义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这种从乡村走出来的孩子,进入惊涛骇浪的城市,只有虎狼一样的青春相伴,我们就是π。

我发现,写一个人一生的文学作品,怎么写都好看。相反,很多传记反而不好看。这是为什么呢?我记得看过老美写过一篇《传记之死》,涉及过这个问题。传记不好看,是因为传记作者,总是努力试图从不相关联的事物中找到关联,从没有逻辑的人生中找到逻辑。

例如,一本典型的传记,往往是这么开头的。

刘淼出生于1984年,那一年改革开放进入第6个年头,演员里根正在步入白宫椭圆形办公桌,一个叫乔布斯的青年私吞了朋友开发单片机的7500美元,在大洋彼岸,戈尔巴乔夫距离权力中心只有半步之遥。在距离莫斯科8900海里的太平洋底部,一座火山正在喷出岩浆。而加德满都的天文学家发现,半人马座的嘎嘛星已经有一年没有发出射线了。

看了这样的传记,你的第一个念头肯定是:What’s the fxxking point?

而写一生的小说和传记就不会存在这个问题。因为文学家构建一个自洽的世界,而没有义务从混乱的世界中寻找联系。

我的目标就是修史,还原个人史,还原时代史,以虚构的方式重构,以下潜的姿势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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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绘电影海报–失落的艺术

Sunday, October 21st, 2012

浙江图书馆每逢周末开放的假日书市是一个神奇的所在,那里可以10元钱买到一套商务印书馆绝版的《判断力批判》(上下册),也可以5元钱买到1981年出版的《优秀戏曲剧本奖》,如果愿意多出点钱,可以买到在中国印刷的外文版书籍、画册,我曾60元买过精美的NIV版2011新版《圣经》。昨天媳妇在那里看到一本画册The Art of Drew Struzan,最后以100元拿下。

回家翻这本画册我才知道,我所看到的印象最深的电影海报和DVD封面,像《肖申克的救赎》、《绿里奇迹》、《印第安纳琼斯》、《星球大战》、《哈利波特I》都出自Drew Struzan之手。他是最后一个电影海报手绘大师,代表着一门即将消失的艺术。

这本书的序言是《肖申克的救赎》的导演(同时也执导过《绿里奇迹》、《迷雾》)Frank Darabont写的。他说,现在电影界被一群不懂艺术为何物的白痴所霸占,他们喜欢电脑生成的海报,而对于手绘艺术充满傲慢与偏见。很多制作人说:“我们经过市场调研发现,观众觉得手绘海报已经过时,他们更喜欢电脑海报。”但是Frank Darabont反诘:你所说的市场调研在哪儿?我和我身边的朋友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制片商,拿着一张手绘一张PS的海报,让我们选择。所谓市场调研,不过是一个方便的借口而已。

Darabont总结道,如今用电脑制作的电影海报,基本跳不出两种类型:一、主角率领配角呈雁阵型,直勾勾看着你。二、主角率领配角排成一行,直勾勾看着你。

而电影海报,从默片时代开始,就是代替电影说话的一门艺术。手绘海报里有一种剧照和定装照所不能替代的美。拿《绿里奇迹》这部电影来说,原始的海报是一张汤姆-汉克斯的大头照(如下图)。

这张海报除了告诉我们汤姆-汉克斯在剧中扮演一个帅警察之外,没有提供更多的信息,遑论审美。Drew Struzan在设计它的十年纪念版DVD封面的时候,则对整个电影做了概括(见下图)。

那只剧中跟汤姆-汉克斯活得一样久的老鼠,不能不包括进去。光,是绘画的生命,Struzan选择了影片结束时教堂里那道辉煌耀眼的光。再看汤姆-汉克斯的表情,可以用弘一法师的绝命书来概括–“悲欣交集”。

Drew Struzan生于美国,幼时家贫,大学考上艺术学院,导师问他,你是学纯艺术,还是学插画。他问二者有什么区别。老师说:纯艺术呢,爱画啥画啥,插画呢,为钱而画。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插画专业,因为他需要钱。在囊中困窘的日子,他甚至只能用铅笔在卫生纸上画画。

他因为与人合作画了《星球大战》的海报而成名,成为美国最重要的电影海报画家。他的一切都是用画笔在画布上完成的。到了90年代,他的手艺受到电脑的冲击。他是这样看的。

我喜欢传统绘画的质感,喜欢混合着泥土的颜料、从树木提取的油彩、帆布和画纸。我喜欢用刷子、碳棒、水彩表达自己,我喜欢闻到绘画材料的味道。一幅画随着天光的变化,也变换着颜色,清晨第一缕阳光、黄昏最后一抹夕阳、夜晚壁炉的火苗,都会让你看到不同的色彩,这让我怡神悦目。我就爱看着它,拿着它,摸着它,闻着它,创造着它。我的禀赋就是通过这些有形的、易懂的、老旧的方式,让人们分享我的生命,我的心魂。手绘是我唯一的表达。

2009年,Drew Struzan宣布退休,我们再也看不到他画的电影海报。如今充斥影坛的,都是直勾勾盯着人看的主角和配角。一个时代结束了,一门艺术也要消亡了。

在中国,电影海报也曾经是手绘的天下,但不得不承认,那些手绘海报的水平非常低劣,带着明显的文革美术的特征。后来剧照一统天下,是啊,还有比陈冲粉嫩的脸蛋更具有吸引力的宣传画吗?所以,在中国不存在手绘电影海报这种失落的艺术。

我倒是想起了另一种东西,手写片头字幕。在国产老电影中,片头字幕都是书法艺术,如今几乎清一色都变成了电脑字体(方正还不快去告他们),千篇一律,毫无生气。但是谁又在乎这个呢?这个时代需要的是感官刺激,而不是艺术。而以798为代表的现代艺术,不过是酒池肉林的抽筋版。

也许,我们不过是《绿里奇迹》里那只活得太长的小耗子。不合时宜,不懂与时俱进,被流行拒绝也拒绝这个流行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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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包场看《安娜-卡列尼娜》

Wednesday, October 17th, 2012

昨天吃早饭的时候,看到报纸上说新版的《安娜-卡列尼娜》正在上映。我找了一家离家很近的影院,去看九点半的早场。整个放映厅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感觉让人惶恐又激动。在这个黑暗的密室里,除了放映员,只有我、托尔斯泰和剧中人物,在接下来的120分钟里,完成一个仪式般的心灵对撞。

2012版《安娜-卡列尼娜》的导演是乔·怀特,编剧是英国王牌编剧、《莎翁情史》的作者汤姆-斯多帕(Tom Stoppard)。在众多《安娜》电影中,这一版诗一样的画面语言、天才的场景安排和舞台剧一样的现场感,令人拍案叫绝。

乔·怀特把这个100年前的悲剧的场景放到了一个大剧院,不仅仅是舞台,剧院的后台、包厢、楼上机关房,都得到巧妙的利用。连伏伦斯基赛马这样的场景,都放到舞台上完成。既然是剧院,就必然要换景,在这里,导演做了所有戏剧导演做不到事--迅速而流畅地换景。原来,布景也跳舞。而一旦离开了俄罗斯上流社会,回到列文的农庄和大自然中的时候,镜头就变成了实景。列文带着农民挥舞大镰刀的镜头,与虚浮奢华而虚假的舞会形成鲜明对比。

电影《安娜-卡列尼娜》是基于艾尔默·莫德(Alymer Maude)夫妇的译本,莫德夫妇也是《托尔斯泰传》的作者,作为电影的衍生品,莫德的这个译本和斯多帕的剧本合集Anna Karenina (Movie Tie-in Edition): Official Tie-in Edition Including the screenplay by Tom Stoppard,也在Amazon.com上销售。

原来斯多帕的剧本,开头是以列文在农庄中给牲口接生开始的,后来这场戏被导演拿掉,直接以安娜的哥哥与法国女教师偷情被夫人发现开场。这也是原著以及众多电影版的开头。

斯多帕的鬼斧神工之处,不但在于把这篇浩瀚的巨著压缩到2个小时(一般是120页剧本)之内,而且对原作中戏剧冲突不鲜明不集中的地方,进行了大胆的增添。我们知道,改编世界名著,大胆删减不算什么本事,有胆量在珠玉上增加新内容,才考验编剧的能力与勇气。

当安娜-卡列尼娜抵达莫斯科火车站的时候,她哥哥来接站,恰巧伏伦斯基也来接他妈妈。此时火车站发生了意外,另外一列驶入的列车,把一个铁路工人给辗死了,安娜悲痛不已,伏伦斯基拿出一笔钱抚恤工人。在拍这场戏的时候,为了节约预算并且使场景更为集中,以前的电影都会让安娜乘坐的这辆列车把工人辗死。但是,这就产生了一个逻辑漏洞,停着的火车是不会辗人的。斯多帕在这里发挥了天才编剧的想象力,引入了一个接奥地利王室的分情节。接王室,要铺红地毯,结果列车停靠的时候,车门跟红毯没对齐,于是调度让列车再往前开一点,此时正好有个铁路工人在车下操作。这不但使细节更经得起推敲,接站人的出现,还让电影增加了一点喜剧元素。

斯多帕的第二个重要改编是赛马场。伏伦斯基参加障碍赛马,安娜和监视她的丈夫都在观看。当伏伦斯基的马失前蹄,在原著中所有的人都惊声尖叫,安娜叫得更悲痛一些,从而让丈夫卡列宁觉得有些丢脸。在斯多帕的剧本中,扩大了这一矛盾的戏剧性。其他人都很镇静,唯独安娜忘情大叫,并且喊出了伏伦斯基的名字阿历克赛(在旧俄,只有关系特亲密或者上级对下级才直接喊名字),从而让自己的婚外情暴露于众人面前。伏伦斯基,也一改往昔的温良恭俭让形象,掏出手枪,把脊椎摔断的马打死。当然,我认为枪毙马这个情节不好,它过分渲染了伏伦斯基的残忍一面,事实上,伏伦斯基已经是人类文学长河中的模范情人。他不但对安娜专一,矢志要跟安娜在一起,而且因为内心痛苦,而自杀未遂。但是他自杀的戏太难拍了,这是托翁原著中的一个大漏洞,伏伦斯基朝自己的心脏开枪,居然没死,而且痊愈后比正常人还正常。斯多帕干脆跳过这段,没有编到剧本里,他只是情圣,不是终结者。

这部电影最美妙的地方在于场景的切换。当列文参加舞会,沿着舞台往上走,穿过机关林立的后台,就来到了贫民窟,见到自己的哥哥。这种无缝对接的场景转换,令人赏心悦目。还有,当列文从舞会推开门,外面就是冰雪覆盖的俄罗斯大地,从布景到实景,从浮华到真实,只有一门之隔。

要说这部电影的不足之处(当然对于一个2小时长度的名著改编电影,有不足是难免的),就是对卡列宁的虚伪刻画不足,对列文的精神挣扎,则很少体现。事实上,安娜正是因为厌恶了卡列宁的虚伪冷漠,才勇敢追求爱情,而列文不仅是托尔斯泰自己的化身,同时也是另一个生活婚姻都正常、但精神依旧不满足的安娜-卡列尼娜。

《安娜-卡列尼娜》在imdb网站上只被打了7.1分(《普罗米修斯》也有7.3分),这个年轻人当道的网络时代,也是一个价值观颠倒的时代。感谢中影公司,不顾票房的得失,同步引进这部不朽的名著,感谢院线密集排片(一般一天有10场左右上演),能够让安娜-卡列尼娜的光华隔着一个多世纪,照射那些昏昧但不断追寻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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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电影凭什么伟大

Tuesday, June 5th, 2012

牟森在博客中力荐罗杰-伊伯特(Roger Ebert)的影评集《伟大的电影》,因为作者擅长用一句话概括一部电影的特征。我买了这本书,悲哀地发现100个伟大里,我只看过20个。挑着看了看我最喜欢的几部电影的评论,例如:《低俗小说》、《教父》、《肖申克的救赎》、《沉默的羔羊》,发现此人真是大师,几句话就可以把片中最本质的特点给总结出来。

通常人们认为《低俗小说》以独特的非显性叙事结构而吸引人,伊伯特说,它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其无与伦比的对白。许多电影的对白都是为了铺陈和推进剧情而服务,但文字本身的魅力没有得到挖掘。《珍珠港》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台词值得引用。而《低俗小说》中的人物,总是在诉说、聊天,他们的话语有万钧之力,能刺破无聊与沉闷,整部电影如果抽调画面,也是一部伟大的有声读物,而假如抽去《木乃伊归来》的画面,还能剩下什么?

《低俗小说》的电影我看过不下十遍,并且在卫生间里读过它的剧本。那种语言的张力、碰撞所产生的戏剧性,一点都不亚于离奇的情节和精妙的叙事。但是本片以对白取胜这一点,我却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

还有书中非常推崇的《战舰波将金号》,爱森斯坦这部无声片即使今天看来依旧惊心动魄。尤其是敖德萨台阶,书中提到几个细节。为了表现大众无处可逃,里面专门有一组画面是给无腿的残疾人,让他跳跃着逃跑。一个孩子被枪杀,宪兵的皮靴踏过他的小手。一位推着童车的母亲,尽力保护自己的婴儿,结果中弹倒下,童车沿着台阶以加速度冲下。一个戴眼镜的男子紧张地看着这一切,下一个画面他的镜片被子弹击穿。我特意在土豆网看了这个段落,我哭了。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我看不得片中苦难的母亲,抱着中弹的婴儿,逆逃跑的人群拾级而上,向冷血的士兵请愿。

伟大的作品具有神秘的魔力,他们能够自然而然地吸引你,产生美的感觉,不需要训练,也不需要解说。

伊伯特是一个通达的人,他并不因为艺术电影而排斥商业电影。比如斯皮尔伯格这个老妖精,很多人并不喜欢他讲故事的圆滑,有人批评《辛德勒名单》将大屠杀变成一个轻巧的商业化的故事。作者这样为斯氏辩护:“每一个艺术家都必须通过某种介质进行艺术创作,对于电影这种介质而言,如果放映机与银幕之间没有那么一群观众,电影本身也就不复存在。”作者举了一个反例,有一部反应屠杀犹太人的纪录片《浩劫》(Shoah, 1985)的诠释更加深刻,但是没有几个人能有耐性看完这部9个小时的电影。斯皮尔伯格有一种把艺术与流行结合起来的独特才能。

说得何其好啊!如果不借助一个通俗的、商业性的外壳,人们连对大屠杀过问一下的兴趣都没有。相比之下,国内拍摄南京大屠杀的电影之所以都不成功,不是因为题材国语过于沉重,而是因为没有找对这样一个壳。

这本书介绍的我没看过的80部电影,我准备慢慢地看一部分,不为别的,只为了看完片子再看影评时,那种大呼“找到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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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唐山大地震》

Tuesday, August 3rd, 2010

看了《唐山大地震》,对国产电影彻底失望。1、不知节制的煽情;2、血亲至上的原始部落伦理观;3、政治上保持正确的憋闷感;4、经不起推敲的情节和细节;5、媚权钱入骨的价值观,构成了这部年度捞钱大片。

《唐山大地震》对血亲关系的讴歌与崇拜,到了原始人都忍受不下去的地步。片中一再强调,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血浓于水。而丝毫不顾,现代社会中最重要的关系是婚姻关系和社会契约关系,而非血亲关系!

冯小刚的自我审查和政治正确深入骨髓。《唐山大地震》中,当陈道明扮演的父亲去找女儿男友算账,影片的张力集聚,亟待一个爆发,而冯用一个耳光草草掩过。事实上,任何一个导演到这里都会用一场拳打脚踢来解决矛盾。但是,陈道明是个军人,不能大打出手,就此痿掉。

《唐山大地震》的情节用最拙劣的编剧手法“巧合”来推进故事。破绽百出,矛盾重重,糊弄不过去的,就一个画面切过。如果汶川灾区,姐弟相认,那么任何一个观众都想看到他们相认时候的情景,但是镜头一切,姐姐已经坐上了弟弟的车,回家了。这样的导演手法实在太偷懒了。

《唐山大地震》中塑造最好的两个人物,一个是陈道明的老婆–军人后妈,一个是杨立新演的老牛。但这两个人最出戏的人,一个被冯导早早干掉,一个用来为白酒做了个广告,就彻底消失。冯小刚早早消灭了各种矛盾,铆足了劲煽情。

冯小刚一贯的价值观,就是在电影中向社会的强势集团致敬。在《唐山大地震》中,男女主角是工人家庭出身,男通过奋斗成为方总,女被军人收养,后嫁给老外。冯把强势群体的符号加给影片中受灾受难的家庭,因为这孙子自己从来不相信精神的力量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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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蔡澜《日本电影》

Sunday, December 13th, 2009

1、对蔡澜的这本《日本电影》慕名已久,以前牟森的博客里介绍过。昨天在书店里看到,尽管不打折,也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书跟人一样,遇到对的,就要抓住机会,错过了,虽然物理上还存在,但在心理上往往就没有了。

2、蔡澜在日本生活多年,并在那里从事过电影工作,跟很日本艺能界相当熟识。所以,这本《日本电影》很多都是作者的亲历,深得中国古代笔记之三昧,往往三两笔就把一个人物一生的亮色呈现在纸上。

3、看着本书的一个感觉就是,日本人太他妈敬业了!令人脱帽致敬,心生敬畏。

4、蔡澜在日本拍片,男主角绪形拳是当时最红的演员,想相当于当年的发哥。秋天奇寒,他只穿夏服,瑟瑟发抖,午饭只吃几口,太阳一出就开工。蔡澜见他可怜状,忙过来安慰。他说:“赚你的钱,不付出,算什么演员?”

5、大岛渚到香港颁奖,鸡尾酒会上,看到杯中物,勾起馋虫,扑将过去,准备牛饮。蔡澜只说了一句话,他立即缩手点头,嗨嗨连声。蔡说的是日本人最听得进的一句话:“工作要紧。”

6、蔡澜剧组要拍一场夕阳下的火车的戏,助手一个失误,错过了拍摄良机。摄影师一言不发,用摄影机的铁摇把,冲助手头上砸去。助手差点昏倒,稳住道歉。摄影师说:“好好干,我头上的包,不知比多你多少。”

7、大和是一个没有身份认同危机的民族。蔡澜问倍赏美津子,当演员和当家庭主妇的感受。对方说:我本身就是家庭主妇,主妇当演员,跟主妇到超市收银一样。做任何事,都要努力做好,才是最重要的

8、蔡老最擅长用寥寥百字,叙述一二小事,揭示出人物的真性情。例如写田中绢代,晚年萧条,没钱了就冲老仆人新吉伸手要。“新吉兄,给我钱”。仆人里就四处拆借。临终说“新吉兄,鳗鱼。”仆人就去她最爱的馆子去买。人们评价她“稀里糊涂就过完了一生。”

9、夏目漱石本来在东京大学做讲师,后来跑到朝日新闻做记者。他说:“大学是做生意,报纸也是做生意,都是一样的。”

10、蔡澜说,日本有个作家,出了三本世界旅游的畅销书。媒体费尽气力,才找到他的住址。发现他不过是个连东京都没有去过的土佬。

11、在第146页,蔡澜把日本人切腹的场景,写得生动如画。最后他不忘来一句“其实,这只是暴露狂的一场最后表演”,用常识把惊心动魄的场景轻轻消解,这叫:祛魅。

12、日本摄影师冈崎宏三说:“人们都不了解什么是纪录片。以为真实地记录下来。其实记录一件艺术品,要拍得比肉眼看到的还要精彩,还多面目,才是纪录片。”

13、我最感动的是本书最后一篇《人生舞台》。森繁久弥是个舞台剧演员,演出时发现一个前排的少女闭眼睡觉。全团就卖力地演,大声对白,猛力跺脚,要把她惊醒,作为小小的报复。少女无动于衷。谢幕时,少女站起来大声鼓掌,大家才发现,原来她是个瞎子。

14、我猜想蔡老最后一篇文字的用意是在说:我们的人生窄小的舞台下面,其实也坐着用心的盲观众。

15、补充网友@mishapang讲的两件事,虽然跟蔡澜的书没有直接关系,但其中的意蕴与精神有相通之处。

其一:前年富山县官员到中国各地推广当地经济和旅游资源,50左右,头发花白,身材精瘦。亲自讲解,熟练,礼貌,不苟言笑。随身带的礼物是当地手工制作的再生纸制名片夹。

其二:最近我家那边开始给教师涨工资了,退休的教师也跟着涨一点, 义务教育的教师比教高中会多拿1万多块. 我家老太太说很多退休的高中老师都填自己是教初中的,她自己在调查表上填的是”高中”, 她说: 虽然我也教过初中,但是我教了几十年高中, 怎么可能为了一万多块钱去做这种事情呢?

16、王烁老师补充:某次访日陪同的外务省官员是前外相之子,说日本没希望,人口老化加人口减少,现在交社保养老,将来老了谁养?还说日本最辛苦的是公务员,薪资不高但工作时间比企业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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