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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全世界好像都在关心退居二线的乔布斯,我却误打误撞,读起了霍布斯。
怎么会想起霍布斯呢,这还要从王佐良谈起。王佐良是著名的翻译家、英国文学专家、英语教育家,他的书,对我来说,是常读常新的精神面包,一本《英诗的境界》曾伴我左右,某年冬天患重感冒的时,都能藉它挺过头疼欲裂之苦,一本《英国散文的流变》是我案头的常备书,每年都要翻上一遍。
话说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年出版过一本《王佐良文集》,精装823页,售价只有32.9元,印数只有4000册,可神奇的是这本书至今仍在书店里销售,前几天,在杭州的外文书店二楼,我就发现了两本。我自己又囤积了一本,现在还有一本在那里等待它的主人。
王佐良的文集里有一篇《读<牛津随笔选>》,恰好这本书我也有。王佐良对Trevor-Roper的一篇《托马斯-霍布斯》大为激赏。霍布斯的代表作《利维坦》宛如高山莽林,Roper用了9个单词就概括出来了。
The axiom, fear; the method, logic; the conclusion, despotism.
理论,恐惧;方法,逻辑;结论,专制主义。(王佐良译)
最有趣的是描写霍布斯的晚年,王佐良翻译道:
身子笔挺,动作灵活,他越来越健康,75岁还打网球,打完就躺在床上让仆人按摩。然后,在他安静的睡房里,这位单身汉大声地唱起歌来。他认为这样对肺部有益,可以延年益寿。……80碎了,他写了《比希默斯》,依然论点荒谬,不可救药。86岁,为了解闷,他一下子把荷马的两大史诗都翻译成了英文。90碎了,他还在活动。他的脸色红润,淡褐色的双眼闪耀如炉烬中的余火。每当他把烟斗从嘴巴抽出,总有爽快、果断的妙语使所有的人听了开心。只有苍蝇打扰他,停在他的光秃秃的头皮上。关于他60多岁时写的《利维坦》,他却一言不发。早就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那本书是最后结论。
恰好我手里有台湾翻译家彭淮栋翻译的《西方政治思想史》,我就顺便读了有关霍布斯的章节。彭淮栋是目前汉语界最好的翻译家,他的译文雅致畅达,跟读原文一样清楚。(作为一个爱书的仓鼠,这本A History of Western Political Thought的英文电子版,也被我找到了。)
霍布斯的强大之处,在于他对逻辑的运用,简直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卢梭等人,论及社会契约,都会把人类社会的初民想得完美而善良,从而得出自由、民权等结论。而霍布斯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认为,原始状态的人类必然是自私的,人人都有恐惧,会被他人谋财害命,从而人人自危,以邻为壑,陷入一种悲惨境地。
霍布斯老师以如椽大笔,彭淮栋老师以生花妙译,给我们呈现了《利维坦》中,这段诗一样磅礴的立论:
在此情况下,没有勤奋乐业可言,因为勤奋不一定能收成果实。因此也没有土地的垦殖,没有航海,没有对海路输入商品的利用,没有宽广的建筑,没有运输的工具,也没有工具来搬动需要许多力气的物件。没有对大地表面的知识,没有时间的计算,没有工艺,没有语文,没有社会,最糟的是时时刻刻恐惧,以及随时横死的为限。人生活孤独、贫乏、卑龊、兽残而短命。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人如何能脱离恐惧,得到法律和秩序的保护。霍布斯提出,必须有不受契约管辖的主权者出现,组成一个拥有超级权力的“利维坦”,才是人类社会的必然选择。在英国大革命期间,他的这一理论左右逢源,既被克伦威尔接受,也为查理二世喜欢。不过,霍布斯是一个保皇党,查理二世聘他做数学老师,并且每年给他100镑的养老金。
霍布斯的书太宏伟,于我太艰深,我还是回过头来专心读王佐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