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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包场看《安娜-卡列尼娜》

Wednesday, October 17th, 2012

昨天吃早饭的时候,看到报纸上说新版的《安娜-卡列尼娜》正在上映。我找了一家离家很近的影院,去看九点半的早场。整个放映厅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感觉让人惶恐又激动。在这个黑暗的密室里,除了放映员,只有我、托尔斯泰和剧中人物,在接下来的120分钟里,完成一个仪式般的心灵对撞。

2012版《安娜-卡列尼娜》的导演是乔·怀特,编剧是英国王牌编剧、《莎翁情史》的作者汤姆-斯多帕(Tom Stoppard)。在众多《安娜》电影中,这一版诗一样的画面语言、天才的场景安排和舞台剧一样的现场感,令人拍案叫绝。

乔·怀特把这个100年前的悲剧的场景放到了一个大剧院,不仅仅是舞台,剧院的后台、包厢、楼上机关房,都得到巧妙的利用。连伏伦斯基赛马这样的场景,都放到舞台上完成。既然是剧院,就必然要换景,在这里,导演做了所有戏剧导演做不到事--迅速而流畅地换景。原来,布景也跳舞。而一旦离开了俄罗斯上流社会,回到列文的农庄和大自然中的时候,镜头就变成了实景。列文带着农民挥舞大镰刀的镜头,与虚浮奢华而虚假的舞会形成鲜明对比。

电影《安娜-卡列尼娜》是基于艾尔默·莫德(Alymer Maude)夫妇的译本,莫德夫妇也是《托尔斯泰传》的作者,作为电影的衍生品,莫德的这个译本和斯多帕的剧本合集Anna Karenina (Movie Tie-in Edition): Official Tie-in Edition Including the screenplay by Tom Stoppard,也在Amazon.com上销售。

原来斯多帕的剧本,开头是以列文在农庄中给牲口接生开始的,后来这场戏被导演拿掉,直接以安娜的哥哥与法国女教师偷情被夫人发现开场。这也是原著以及众多电影版的开头。

斯多帕的鬼斧神工之处,不但在于把这篇浩瀚的巨著压缩到2个小时(一般是120页剧本)之内,而且对原作中戏剧冲突不鲜明不集中的地方,进行了大胆的增添。我们知道,改编世界名著,大胆删减不算什么本事,有胆量在珠玉上增加新内容,才考验编剧的能力与勇气。

当安娜-卡列尼娜抵达莫斯科火车站的时候,她哥哥来接站,恰巧伏伦斯基也来接他妈妈。此时火车站发生了意外,另外一列驶入的列车,把一个铁路工人给辗死了,安娜悲痛不已,伏伦斯基拿出一笔钱抚恤工人。在拍这场戏的时候,为了节约预算并且使场景更为集中,以前的电影都会让安娜乘坐的这辆列车把工人辗死。但是,这就产生了一个逻辑漏洞,停着的火车是不会辗人的。斯多帕在这里发挥了天才编剧的想象力,引入了一个接奥地利王室的分情节。接王室,要铺红地毯,结果列车停靠的时候,车门跟红毯没对齐,于是调度让列车再往前开一点,此时正好有个铁路工人在车下操作。这不但使细节更经得起推敲,接站人的出现,还让电影增加了一点喜剧元素。

斯多帕的第二个重要改编是赛马场。伏伦斯基参加障碍赛马,安娜和监视她的丈夫都在观看。当伏伦斯基的马失前蹄,在原著中所有的人都惊声尖叫,安娜叫得更悲痛一些,从而让丈夫卡列宁觉得有些丢脸。在斯多帕的剧本中,扩大了这一矛盾的戏剧性。其他人都很镇静,唯独安娜忘情大叫,并且喊出了伏伦斯基的名字阿历克赛(在旧俄,只有关系特亲密或者上级对下级才直接喊名字),从而让自己的婚外情暴露于众人面前。伏伦斯基,也一改往昔的温良恭俭让形象,掏出手枪,把脊椎摔断的马打死。当然,我认为枪毙马这个情节不好,它过分渲染了伏伦斯基的残忍一面,事实上,伏伦斯基已经是人类文学长河中的模范情人。他不但对安娜专一,矢志要跟安娜在一起,而且因为内心痛苦,而自杀未遂。但是他自杀的戏太难拍了,这是托翁原著中的一个大漏洞,伏伦斯基朝自己的心脏开枪,居然没死,而且痊愈后比正常人还正常。斯多帕干脆跳过这段,没有编到剧本里,他只是情圣,不是终结者。

这部电影最美妙的地方在于场景的切换。当列文参加舞会,沿着舞台往上走,穿过机关林立的后台,就来到了贫民窟,见到自己的哥哥。这种无缝对接的场景转换,令人赏心悦目。还有,当列文从舞会推开门,外面就是冰雪覆盖的俄罗斯大地,从布景到实景,从浮华到真实,只有一门之隔。

要说这部电影的不足之处(当然对于一个2小时长度的名著改编电影,有不足是难免的),就是对卡列宁的虚伪刻画不足,对列文的精神挣扎,则很少体现。事实上,安娜正是因为厌恶了卡列宁的虚伪冷漠,才勇敢追求爱情,而列文不仅是托尔斯泰自己的化身,同时也是另一个生活婚姻都正常、但精神依旧不满足的安娜-卡列尼娜。

《安娜-卡列尼娜》在imdb网站上只被打了7.1分(《普罗米修斯》也有7.3分),这个年轻人当道的网络时代,也是一个价值观颠倒的时代。感谢中影公司,不顾票房的得失,同步引进这部不朽的名著,感谢院线密集排片(一般一天有10场左右上演),能够让安娜-卡列尼娜的光华隔着一个多世纪,照射那些昏昧但不断追寻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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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川历历汉阳树

Sunday, September 2nd, 2012

有些诗词,虽然平日里背淂滚瓜烂熟,但只有年纪和阅历到了一定程度,才能豁然领悟。比如令李太白叹服的《登黄鹤楼》,以前只觉得不过是一首写景的诗,现在才明白它的内涵远超过景致。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分明写的是心灵。人到中年,游目骋怀,岁月泥沙俱下,留下的只有阳光下的嘉木和青草。

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个叫李燕杰的人,是个大学的讲师,在全国各地高校做巡回演讲,主题叫《塑造美的心灵》。在那个万民对知识饥渴的时代,他带大家一窥外国文学与中国古典文学的堂奥。我记得他举过一个例子,有一个大学女生,平日里不合群,他去做这个女生的思想工作,此女说:“你们是沐浴在党的阳光下,我是沐浴在托尔斯泰的阳光下。”

托尔斯泰阳光下,这几个词当时就把我打动了。我也想到他那里晒个日光浴,看看跟党的毒日头有什么不同。

说来有点反讽,我最早接触托尔斯泰的作品居然是他晚年创作的最高峰《复活》。当时中国的广播里有一种最受欢迎的节目“长篇小说连续播讲”,固定时段,每天半个小时,听完一部长篇往往需要三个月或者半年。我在广播里收听了《复活》,知道了有个可怜的女子叫玛斯洛娃,她被地主家的坏少爷引诱,干了那不可告人的事情,从此走向堕落。这个故事告诉幼小的我,千万不要跟好姑娘一起干坏事,但是可以跟坏姑娘一起干好事……

我第一次完整读《复活》,是在厦门大学校园外的海滩与小山上。彼时,青春决堤而出,秘密一重重打开,爱情、罪、欲望、革命、理想……一句话,除了死亡统统都来敲门。我捧着汝龙的译本,一读就是一下午,远方粼粼的波涛翻滚在海平线上,近处浆果处处,蜜蜂飞舞。

我要感谢不发达的科技和不富裕的生活,让我在很长一段时期保持了深长阅读的能力。我的读书生活以1998年为界碑,几乎所有的大部头都是在那个时间以前读的。后来生于网络,毁于网络,并将死于网络。

我清晰记得合上刘辽逸翻译的四卷本《战争与和平》最后一卷最后一页的幸福与惆怅。再见了,安德烈,再见了,彼埃尔,再见了,我们心爱的、永远的娜塔莎。

虽然眼泪曾经滴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上,但我的心灵是被托尔斯泰拯救的。在我生命最暗淡的日子,有一天夜里我梦到了托翁,一身白袍,闪着光,站在我的面前,我两股站站,双手举天,口不能言。多少年以后,我才发现,好莱坞无耻地剽窃了我的梦,塑造出《魔戒》中的甘道夫。

托尔斯泰幼年时,相信地里埋藏着一根神秘的小绿棒,找到它就找到了幸福,而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个小绿棒,不像现在的所谓大师,一辈子都在寻找小绿帽。他小的时候,就是一个笃信心灵至上的人,他认为信心可以搞定 一切,于是他闭上眼睛,相信自己能飞,然后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后来他把这一细节,安排到他小说中最喜欢的人物–娜塔莎身上。有一天,他觉得每天睡觉吃糖果就是幸福,于是天天赖到床上,吃糖吃到吐。

像当时大部分贵族青年一样,他参了军,并且参加了几次战役。在军队里,他沾染了很多坏习惯,赌博,嫖妓,勾引有夫之妇(这在沙俄时代的俄罗斯是被上流社会所宽容的浪漫行为,他的姑母鼓励他多多结交贵妇人),总之,就差打空姐了。

后来,他的生命被福音书所改变。他的信仰直接来自于圣经和良知,而不是教会,相反,他对于沦为奴役工具的教会深恶痛绝。他实践耶稣的教诲,想把自己庄园里的土地分给农民,而农民不敢接受。他提出“勿以暴力抗恶”,吸引了大批青年前来朝圣。他对自己的品德挑剔不满,他亲手劳动,跟农夫不分伯仲,他放下小说不写,开始给农民和儿童编写通俗又富有教化作用的寓言故事。他抨击农奴制,抨击统治阶级,抨击教会,直到被开除教籍。他为家庭所累,跟妻子斗争,80多岁高龄还离家出走,随后客死在一座风雪覆盖的火车小站里。

列夫-托尔斯泰,这个敢于跟上帝摔跤,与自己搏斗的人,是末世的一道光,是绝望世界的一眼泉,他曾经来过这个世上,说明造物主对人类还没有彻底失望。是的,他也是我精神上的父亲,我在斯世挣扎的力量之源。

此生不幸,遭遇了互联网的袭击还不算,还被微博、推特所寄生,每日140字的看与写,使我已经逐渐丧失了长阅读和长写作的能力。此时,重回托翁阳光下,重新审视那些阳光下的树木,对我有着起死回生的意义。

说出来不怕别人笑话,我虽然痴迷托尔斯泰,但至今没有读过《安娜-卡列尼娜》。我决定重新出发,用这部巨作而不是微博来填充我的阅读饥渴。我选择的版本是Oprah推荐过的英文新译本,译者是Larissa Volokhonsky和她的丈夫。这两个人翻译的文本,有俄语原文的神韵。我买了它的电子版和纸质版,这样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读了。为什么不选周扬、谢素台的译本,或者草婴的译文,我是觉得他们翻译得不够准确。我已经发现了好几处例子,容以后专文例举。

这钱荒马乱的时代,这碎片横飞的日子,能安安静静坐下来,读几页《安娜-卡列尼娜》,是多么富足的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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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集控

Wednesday, January 12th, 2011

我一直喜欢宏大的东西,书也不例外,大辞典,大全集,都是我的最爱。我曾从英国背回来一本切口涂着金边的《莎士比亚全集》,去网络书店买书,也一定买大字本。

最近我最想买的书是河北教育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

迄今为止,能让我泪湿青衫的作家只有一个,那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年轻时,看他的《罪与罚》读到“先生,你知不知道,走投无路的滋味”,“拉斯科尔尼科夫明白,他与家庭所联系的那条细细的线被剪断了。”泪雨滂沱,后来我自己经历了跟《被侮辱与被损害》情节类似的故事。

查了一下网络书店,全部缺货。据说这套定价2000元的书首印只有200套。不过好在还有孔夫子旧书网,我在上面找了几个店家,准备明天打电话问问。如果有货,就学牟老,豪迈地让他发一个铁路件

我还有一套心仪的书《托尔斯泰文集》,这套17卷本,曾经在我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它就摆在新华书店的外国文学展架上无人问津。然而,现在成了稀缺货。

托尔斯泰是我精神上教父。他启迪我开始对人生审视、对生活热爱、保持心灵善良。托翁曾说:“除去善良,我不知道还有别的美德。”他塑造的安德烈,皮埃尔,聂赫留朵夫、伊凡-伊里奇,安娜、玛斯洛瓦永驻在青春的内存中。

今年是托尔斯泰逝世100周年,但是在他的故乡,各方面反应冷淡。俄罗斯东正教会,依然不同意恢复托尔斯泰被革除的教籍,俄罗斯各方面也十分低调,没有组织高级别的纪念活动。一代文豪,因为生前攻击教会以及激进的乌托邦信仰,被后人背弃。相比之下,去年契诃夫150周年纪念大典,梅总统亲自到场。

这恰恰说明托尔斯泰的伟大,追求心中的天国,不与堕落的世界潮流合拍。如果人人追捧他,反倒是咄咄怪事。

查了孔网,发现只有一套,明天电联店主,希望今年能将其拿下。

灵台无计逃神矢,八戒里外不是人。我吸收流水年华的教训,让生命有更好的用途。

Update:其实有两个好消息,先说一个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搞定,一箱22本,加运费1360元(原价2000),相当于6.8折。下午汇款,明天发货。怪不得卓越无货,河北教育出版社正在改制,根本不理这些网上书店,办这事还得靠当地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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