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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对人 读对书

Saturday, January 4th, 2014

dongxue

(注:图为王公懿水墨作品《洞穴》局部)

静下心来想想,过去的2013年并非一无所获,最起码通过做《新西湖》杂志认识一些出类拔萃的人物。跟他们一席谈所带来的收获,往往超过读一百本书,看一千小时的讲座。

这绝不夸张。荀子说过:“吾尝终日而思矣,不知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听在某一领域有建树的人推心置腹的倾谈,就是爬上了高人的肩膀,天因之广,地因之阔,霾因之散,气因之清。

去年我和同事汤葛月人对中国美术学院当代艺术思想家高士明进行了访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对西方当代思想和艺术精熟、以一篇《被叛卖的杜尚的遗产》论文成名的他,动辄引用的却是《蕙风诗话》之类“土经典”。再详谈下去才知道,在他那里早已解决了学习的土洋之争。

高士明告诉我,早在民国时期,梁启超、陈寅恪等人就解决了一个中国人治学绕不开的问题,即学术的古今中西问题,并提出“非中非西,亦中亦西”、“不古不今,不中不西”。每年本科新生入学第一课,他都请名师来给他们讲解王国维《国学丛刊序》。这篇文章开宗明义:

“学之义不明于天下久矣。今之言学者,有新旧之争,有中西之争,有有用之学 与无用之学之争。余正告天下曰:学无新旧也,无中西也,无有用无用也。凡立此名者,均不学 之徒。即学焉,而未尝知学者也。”

就这么简单,学习是没有中西之分、新旧之分、有用无用之分的。我为什么没有早一些知道这一点?在我的博客白板报里,经常可以看到我摊煎饼、榨臭豆腐一样翻来覆去的挣扎:到底是多读中国书,还是多读外国书?到底是读中译本,还是读原文?到底是用中文写作,还是用英文写作?到底是读《段注》,还是读《牛津英语词根词典》?

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白痴的烦恼!这个问题民国时期的读书人已经一劳永逸地解决了!

知识都是相通的,艺术都是相连的。没有一样学问是白费的,没有一本书是白读的!

关键是要找到一门属于自己的专业,建立自己的领地,深入地扎进去。

瑞士历史学家布克哈特在《世界历史沉思录》一书中说:“每个人首先要选择一个固定的专业:神学、法学或者其他任何专业,并且对其进行投入,一直到毕业为止。尽管如此,他的这些投入不应该是为了以他所学的专业为终身的职业,而是为了学会如何坚持不懈和前后一致地工作,学会尊重一个专业内所有的科目,培养科学研究所必需的严肃品质。”

关于外语,布克哈特又说:“我们应该学习两门古典语言,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增加若干现代语言,因为他们是我们在学界深入下去,特别是接触世界上各类文献的钥匙。我们掌握的语言越多越好。好的翻译应当予以尊重,但是作者的原汁原味的表达法是任何翻译者都无法替代的,另外,原作的词汇和措辞本身已经是深厚历史积淀的最好的证据。”

这不很清楚吗,早知如此,有纠结学什么的这功夫,不如一头扎进一门学问里去。

2013年我遇到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是王公懿,这也是托高士明的福,我们约了他的采访,他那天正好要参加王公懿的画展研讨会,他建议我们采访王,并且给我们做了引荐。

王公懿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思想、作品与言行合一的艺术家。她成名甚早,却不怎么红,她的山水画带着一些粗暴,但充满生命的张力。

我从她那里得到最大的收获是:艺术家不要迎合他人。

王公懿在1980年因一套版画《秋瑾组画》而获得了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金奖,当时她有些飘飘然,为了再次得奖,她根据当年流行的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争分夺秒地做了另一件名为《炎黄子孙》的组画,作品参展后,她自己都觉得很“假大空”,从那之后,决定追随内心的真实而创作。

她崇尚不带“目的性”的创作,认为越是放松状态,越能画出好作品。她画画五十多年,只要遇到命题作文,肯定画不好。很多人曾向王公懿求画某某主题,都被她拒绝了,她说:“不是我骄傲,是我这样画的时候都画不好。因为我潜意识当中就想到要迎合你,我从13岁开始绘画,这么有经验了,可是我知道一定画不好。所以我只能说,你从我已经有的作品里,看看哪张好,就挑一张走。如果你都不喜欢,你再等等吧,也许我下一次能变什么来,正好让你满意。”

这跟布克哈特在《世界历史深思录》中“关于历史研究方法的一些提示”有异曲同工之处。

布克哈特从接受者的角度,建议大家警惕那些迎合我们的东西。他说:“精神劳动不应当成为一种简单的乐趣。凡是真正流传下来的东西,乍看上去,它们都显得无聊,其原因恰恰是因为它们是陌生的。它们表现了它们所属的哪个时代的观念和利益,并且面对的对象也是哪个时代,它们并不想迎合我们的口味。经过改编的许多历史的东西因为专门面向我们的,所以被加了一些辅料,以便其中的人物和事件迎合我们的口味。”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在读一些世界名著的时候昏昏欲睡吗?布克哈特说这很正常,因为“对于那些没有受过充分教育的人来说,所有的诗歌以及历史上最令人愉快的人物故事(阿里斯托芬、拉伯雷、堂·吉诃德)都是难以理解和索然寡味的,因为那些人物和故事无法像当代的小说那样给他们切身的感受。”

是的,作为一个从事创造性劳动的人来说,不需要迎合别人,也不需要别人迎合。王公懿甚至建议画画的学生不要轻易把自己的作品示人。“因为有些人太喜欢批评别人,当你正在创作中,对自己又不是特别有信心时,这种意见是很有杀伤力的。碰到这种情况,你可以随意作画,画了以后收起来,攒一段时间自己再回头去看,这样就可以尽可能少地被这个浮躁的社会所打扰,少走一些弯路。”

对于我来说,在领受高士明和王公懿关于学习和创作的智慧之前,多走多少弯路啊!

现在我知道,读对书,识对人,写自己所乐意写的,即是福,即是道。有用无用,畅不畅销,卖不卖钱,出不出名,皆不可控,从而也跟作者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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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曲唱外国戏

Wednesday, March 21st, 2012

用中国传统戏曲来演绎外国作品,在100年前就有了。史载,1907年许啸天曾把《黑奴吁天录》改编成京剧在上海上演,1940年代天津的一个京剧团还排演过《侠盗罗宾汉》。但是只有到了这几年,各地院团才掀起了改编外国作品的高潮。杭州越剧团创作了《简爱》,中央国家芭蕾舞团创作的春节版《胡桃夹子》,把原作中的圣诞节应景地改成了春节,仙鹤、鞭炮、十二生肖、怪兽“年”悉数登台。

杭州越剧团的《简爱》我没看过,我很纳闷,这出戏可怎么演。比如,罗切斯特一见简爱,会不会就唱:“天上掉下个简爱娥,似一盘炸鱼薯条刚出锅。” (炸鱼薯条(Fish & Chips)可是英国的传统快餐,就像煎饼果子在天津、葱包桧在杭州、臭豆腐在长沙一样普及。)

按照我的设想,这出大戏的开场应该是这样的。在孤儿院里,小简爱端着破碗上。

简:(唱)长夜难明英伦天,
孤儿院里受熬煎。
饥寒交迫谁之过,
不科学之发展观。
(白)小奴家,简爱是也,年方二六,约克郡人士,自幼父母双亡,随大舅妈长大。无奈她三观不正,以猪为本,奴在她家受尽欺凌。如今又被送到罗沃德孤儿院,真是苦哇。

简爱和罗切斯特曾经有一段著名的对话,在邱岳峰和李梓老师的配音下,成为几代人的记忆。这段对白,我至今仍能背诵。

罗:该怎么办,简。有这样一个例子,有个年轻人,他从小就被宠爱坏了。因此他犯下一个错误,哦,不是罪过,是错误。它的后果是严重的。于是他整天游荡在外,吃喝作乐。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女人,一个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遇到的高尚女人。然而事故人情阻碍了他。请问,她能原谅这些吗?

简:谁,你是说英格拉姆小姐?

罗:布兰奇,布兰奇有什么,我对于她不过是她父亲用来开垦几亩地的本钱。我要你,简。

简:你在取笑我,罗切斯特先生。你以为我穷,长的不美,你就可以取笑我吗?假如上帝给我美貌与财富,我会让你离不开我,就像我离不开你一样,上帝没有那样,我们在灵魂上是平等的。就像将来我们都要经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

好了。这一大段对白,如果改成越剧对唱,就热闹了。

罗:问声娘子怎么办,
有个例子听我言。
从前有个坏青年,
游荡在外好清闲。
直到他遇到一女人,
品格高尚戴光环⋯⋯
简:别看奴家丑和穷,
简爱一样有魂灵。
上帝若让我富和帅,
你一样离不开我身形。
上帝没让我富和帅,
我俩灵魂本平等。
就像死后过坟茔,
末日审判受点评。
罗切斯特你莫装蒜,
你的事情我灵清。
你楼上关着个疯婆子,
法国养着个白骨精。
今天若不把我娶,
明天拉你上法庭。

由于故事结构很相似,越剧版的《简爱》还可以跟音乐剧《音乐之声》混搭,玩玩穿越。

简:罗切斯特外出忙,
阿黛儿在家中闹得慌。
忽然想出一条锦囊计,
音乐提高她修养。
(白)阿黛儿,跟我一起唱。
阿:爱小姐,好。
简:do是一只温柔的母鹿,
re是金色的阳光,
mi是叫我自己的名字,
fa是道路远又长,
sol穿针又引线⋯⋯
阿:别唱了,罗切斯特先生不是冯揣普上校,他家可没有7个孩子。
简:唉,计划生育害死人啊。

而最后罗切斯特失明之后,与简爱的对话也一样用对唱的形式。

罗:既然来了就莫急着走,除非你丈夫急得像猴。
简:(白)木有。
罗:小简爱愁容莫上眉头,早晚有傻瓜等在你门口。
简:早有傻瓜找过我,让我欢喜让我愁。
罗:who?
简:You you you you only you.

不但《简爱》可以改编成越剧,其他世界名著和影视作品也可以改编成各种地方剧种。依我看,《红与黑》可以改称河南豫剧,电影《色戒》也可以改成京剧。以下是我编的两个唱段。

豫剧版《红与黑》 唱段:

于连:市长家的别墅黑漆漆,
小于连俺心里慌兮兮。
轻手轻脚俺闯进去,
东张西望怕碰了东西。
一不要惊动了东墙的狗,
二不要吓着那西墙的鸡。
手搭水管往上爬,俺就爬呀,俺就爬呀,
瑞娜夫人的绣房收眼底。
隔着窗帘往里看,
乖乖,心上的人儿正脱衣。
她一手解开爱马仕,
28万的腰带拿手里。

京剧《色戒》唱段:

王佳芝:为爱情做回形针亦无怨言,
被洗脑当炮灰才算可怜。
我和那易先生情丝难断,
只可恨道德总局封杀我三年。
我一个弱女子只是个演员,
要封杀也要封编剧导演。
害得我银幕上无法露面,
害得我伟业里戏份被删,
害得我没有名牌代言,
害得我至今与奥斯卡无缘。
(白)时无英雌,让冰冰成名!

随着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非遗称号,很多地方的文化人盯上了这块肥肉。动不动就是大剧目、大投资、大制作。江苏昆剧团、北方昆剧团都各自新创了《红楼梦》,江苏昆剧团还排了原本《桃花扇》,更有白先勇的《青春牡丹亭》到处招摇。依我看这趋势,以后迟早要排外国的现代戏。也许有一天,排一个昆剧版的《绝望主妇》也未可知。演出效果是这样的。

【皂罗袍】(唱)原来中产阶级花园,
似这般树底下埋着一具无头男。
血沃黄土草真绿,
头沉湖底水碧蓝。
(白)恁般景致,乐奈特和爱丽丝扬怎么还不出来呀。
(唱)你刨我铲,我埋她填。
绝踪灭迹,不留痕斑。
体面人忒看的这孙子贱!

【好姐姐】纵报纸登满了启事,
警察找遍了花园,
谁想再见死鬼面,
让苍天再借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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