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慨叹,一些像健身节食一样如此简单又有益的事情,以前为什么不去做?我为什么以前没有读《资治通鉴》?我为什么以前没有坚持写作?我为什么以前没有回家好好跟父母攀谈,以便更了解自己的故乡和家族?
一句话,我以前为什么没有做这个,没有做那个?
后来我明白了。这就是我的人生和呼召啊。我前半生做的任何一件事,错过的任何一件事,都指向一个路标:
写作
有时,我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慨叹,一些像健身节食一样如此简单又有益的事情,以前为什么不去做?我为什么以前没有读《资治通鉴》?我为什么以前没有坚持写作?我为什么以前没有回家好好跟父母攀谈,以便更了解自己的故乡和家族?
一句话,我以前为什么没有做这个,没有做那个?
后来我明白了。这就是我的人生和呼召啊。我前半生做的任何一件事,错过的任何一件事,都指向一个路标:
微信是一个封闭系统,微信朋友圈是一个暗网中的暗网。
如果想让自己的声音被世界听到,还是要在开放的平台上写作,哪怕微博,尽管有万千审查,也好过微信。
新一年的点点滴滴要多用博客记录下来,方法是:
马年初二的晚上,与刘淼和简叔在上海巴黎春天的星巴克户外闲坐,和风拂面,宛若春夜。大家聊起推特、Medium.com、Wordpress、Droplr、以及简书,都比较看好以文本写作为主的网站和应用。
简叔最近翻译了一篇文章《如何坚持每天写一千字》,文中说,如果你想成为一个优秀的Blogger,可以做一个每天写一千字的训练。找不到话题,没关系,想到哪儿,可以写到哪儿,你甚至可以关掉显示器,通过盲打来实现思绪的自由流动。简叔成为这一理论的践行者,他每天写一篇千字文,已经坚持10天了!
有没有可能每天写一篇千字文呢?我了解的情况是,如果有名利的刺激,则完全有可能。
我和我的朋友都写过每周5篇的专栏,按照11年前的市价,每篇稿费大约200元,每个月就会有4000元的稿费进账。这在当时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可以在北京三环外、广州、杭州的市区买1平米房子。
我依然记得当年在《新京报》写“语文运动”专栏时的情景。我当时写的内容很专一,主要是探讨语言文字问题,为了每天千字文,我需要阅读大量的专业书籍,包括:《说文解字》的各种注本、申小龙《汉语与中国文化》、《白话词汇研究》等。还需要浏览包括北大中文论坛在内的许多网站,并且在自己办的黑板报文艺论坛上,与爱好语文的朋友们互动,以求碰撞出火花。在2013年,我一共为《新京报》写了100多篇文章,最后结集出版了一本《正版语文》。幸亏当初“傻小子睡凉炕、年轻活力壮”,要是搁现在,我肯定会被编辑逼得以头撞墙。
即使一些散文大家,面对每天一篇千字文,也不免发憷。我记得读过董桥的一篇文章,说他每天早晨起来,都发愁今天的专栏写什么。有一天苦思冥想不得,看到餐桌上有一张当天的报纸,里面有一篇报道说香港女式内衣的销量大增。董桥兴奋得拍案而起,今天的专栏有了!女人踊跃买内衣说明什么问题?说明香港经济复苏了。于是,笔走龙蛇,完成了当天的日课。
千字文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我的朋友月小刀,2012年为联商网写了一年的专栏,每篇所得报酬是200元。他写专栏全都跟零售有关,写之前,他征求过我的意见。我给了以下几条建议:
1、多写人物。人物比较好写,并且能小处见大。能往零售扯就扯,扯不了,就往励志、警示方向引。
2、讲一件事。我建议每次讲一件事,做到:起,承,转,合。或者用孔子论诗经的话,做到:兴,观,群,怨。兴,就是引起话头。观,就是观照世事,引申展开。群,就是从个体引到群体,以小说大。怨,就是抒发胸中郁闷之气,当然不是个人的怨,而是集体的怨,因为你已经群过了。
3、带感话题。找点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能把自己写兴奋,不把自己写睡着的那种。
我不能无耻地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他听了我的建议才写了350篇专栏,但我觉得我的建议至少部分是有效的。一年之后,他的专栏为他带来了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机会,杭州著名的零售商场银泰集团企划部招聘高级经理,银泰的一位副总恰恰是是月小刀的读者,他把月小刀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你写的零售业的那些文章,有的也不怎么样,但是一个年轻人,能够一年时间利用业余时间坚持写一篇千字文,这种毅力让人佩服,用这样的人,我放心。”只有月小刀自己知道写千字文的甘苦。他每天晚上拖着上了一天班的疲惫身躯,来到连书房也没有的房子里,坐在卧室的桌子旁,不写完千字文就不敢睡。写不下去的时候,就侧耳听听身后妻儿的均匀的呼吸声,顿时又增添无穷动力。每天千字文的日课,使他一跃进入高级白领行业,年薪是做新媒体主编时的好几倍。
在简书写千字文,能不能遇到伯乐,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我不敢说。我只知道,写作是一门手艺,需要大量的、看似重复实则螺旋式上升的练习。每天写一千字,会磨练一个人的技艺,同时塑造一个人的性格。有一门精湛的手艺,再加上不屈不挠的性格,在江湖上混,至少不需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吧。
这是我的马年第一篇千字文。
普鲁斯特说,作家在语言中创造了一种新语言。他令新的语法或句法力量得以诞生。他将语言拽出惯常的路径,令它开始发狂。“美好的书是用某种类似外语的语言写成的。”
昨天,简书网站的创始人简叔在新浪微博上兴奋地宣布,找到了一款Tumblr用的Mac客户端Tublme,我回了一句辛弃疾的词:“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Tumblr是世界上做得最成功的轻量级Blog,国内也曾诞生过一些它的模仿者,但因为生不逢时,都已半死不活。如今不用说轻博客,连重量级的新浪博客也只能靠胡紫薇的价值观输出来维持可怜的流量了。因此,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简叔的这种发现Blog新工具的喜悦。
越来越多的人都已经放弃了Blog阵地,转而深耕微信公众号。和菜头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曾经是一位勤奋的Blogger,最多一天发过16篇博文。然而,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停止更新Blog,我跟我们共同的好朋友Nana,都曾经苦口婆心地劝过他,他在一篇文章中做了回答。“2010年里我更新博客的频率降得很低,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在这一年里越来越感觉到文字道没有多大意思。”但是,从去年开始,他在微信公共平台上复活,以每天两三篇的速度,续写当年在Blog界的传说。只不过,微信上的他从腿毛飘飘的冷面杀手,变成了热情似火的知心大叔。讲笑话、唱民谣、朗诵菜谱,他把微信上能互动的功能全都用上,他把满腹寂寞和一腔废话都变成比特喷射到智能手机上,订阅他的公共号,像一晌狂欢,又像一宿嗑药。
我去年也跟风开通了微信公众号,并且一开就是俩。目前一个号的订户是1800多人,一个号是1500多人。但在微信上写作,我非但体会不到创作的乐趣,相反却有一种被藏獒撵着的感觉。微信公众号的后台非常难用,更新一篇事先写好的文章,至少需要十几分钟。除了和菜头这些少数的测试用户之外,大多数人的微信公众号每天只能发一篇文章,如果在次日零点之前不把文章发出去,意味着当天的指标作废。我的亲身经历将证明,这是一条多么残酷而操蛋的规定。
自2014年伊始,我暗下决心,每天写一篇文章,分别发在Blog和微信上,当做“日课”。1月1日-6日连续六天,我都能赶在当晚12点之前完成,迅速地打开微信公众平台,把文章群发出去。然而,7日我因为带儿子到同事家做客,回来已经晚上10点多,面对电脑屏幕,脑子里空空如也。我搜肠刮肚:写什么能在一个小时完成,并且让读者感觉有趣又有用。说说我的育儿经,那样太娘炮了吧?写写近代史随感,那样又太随意了,这至少需要写一篇长一些的文章。写写我的故乡,我的童年,我的葡萄藤和月亮……那样又太老套,写不出新意。就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眼看着距离12点不到一个小时,我决定放弃。8日,上午在家带儿子,自然没有时间写字,下午小睡了一会,晚上去参加前同事的婚礼,回来又去看了看妹妹,到家已经晚上10:30,接着给儿子洗澡用掉了15分钟,眼睁睁又剩下1个小时,而我依然没有找到选题。
连续两天没做日课,我心情有些沮丧。但我很快发现,这不是我的问题,而是我选择的工具的问题。微信公众号根本就不是一种自由书写的工具,它只是一种社交网络,文章分享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功能。即使这一小众功能,也被鸡汤和谣言占去半壁江山,大块文章根本没多少人看。
要想找到写作的乐趣,必须重回Blog,回归Wordpress和Tumblr,爱发什么就发什么,爱什么时候发就什么时候发,爱发几篇就发几篇。而客户端的魅力在于跟系统无缝结合,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完成Blog的写作。这也是简叔兴奋的原因,他终于可以跟扎克伯格一样,一边写代码,一边blog了。在简书的推荐下,我安装了Wordpress Mac客户端PixelPumper,并且花78元买了Nerd Mode,这样直接可以查看修改HTML代码。再也不用受微信的鸟气,岂不快哉。
在中文博客式微的今天,重新找到趁手的工具,重新点燃Blog的热情,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博客不会死,Blog的春天会重来。
也许你会说我是痴人说梦,但痴人不止我一个,那么请你也加入进来吧,让我们一起改变这世界。
P.S. 关于微信公众号和自媒体,猛禽老师的这篇文章说得太痛快,太透彻了!
咖啡馆是个神奇的存在,我为了编剧进驻咖啡馆,却发现我写的故事远远没有在那里听到的精彩。
为什么去这家咖啡馆
我常去的咖啡馆位于闹市,在一家书店的三楼。这里咖啡做得一般,食物只适合用来给饿汉充饥,但是有三个巨大的优点:
一、场地宽敞。桌与桌之间的间距大,大得可以跑马。我到过北京小资们最喜欢去的三里屯鱼眼咖啡,里面空间之逼仄,总让人想到八十年代夜幕降临后的上海外滩,一张椅子上可以坐两对情侣,各自恩恩爱爱,井水不犯河水。又让人想起钢琴的四手连弹,不,两张小桌一拼,明明是十六手联弹。而在杭州的咖啡馆,经常可以看到一个人占一张靠窗的四个座位的大桌子,就像李云迪在弹三角钢琴。对,那个人就是我。
二、设无烟区。很多餐饮场所,怕得罪主顾,都对吸烟者听之任之。但这家咖啡馆却把吸烟区和非吸烟区分开,如同划出了航空识别区,虽然不能绝对阻止敌机来犯(烟气还是会飘到无烟区来),但比起身边有人喷云吐雾,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三、服务最少。最好的服务,就是不过度的服务,你不需要服务的时候,服务员不必出现。这家咖啡馆的职员从不管你坐大桌还是小桌,一个人还是八个人,来去自由,选座自由,换座自由。哪怕点一杯便宜的饮料,甚至不点东西,服务员都不会给你脸色看。因为他们知道,来这里的人,大都是常客。从长远来看,他们泡咖啡馆的钱,还是基本会花到这里。“金簪子掉井里,是你的总归是你的。”急赤白脸的,反而容易得罪顾客,不值。
是隐形人,也是观察者
这家咖啡馆,我以前也来,但频繁光顾是从2013年10月开始的。当时我在写话剧《鱼眼》的剧本,需要十五天交稿。每天吃过晚饭,就去咖啡馆报到,比上中班还准时。运气好的时候,可以找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里视线良好,可以观察别人而不被别人观察。
咖啡馆是这样一种地方,所有的人把不认识的人都当成隐形人。旁若无人的述说与不经意的倾听之间,形成了一种共生关系。在这里我不想用偷听这个词,因为有意无意听到(英文叫overhear)乃环境使然,跟“偷”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下面我要讲的故事,都不是“偷”来的。
在咖啡馆呆久了,扫一眼顾客和他们点的东西,就能大致判断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同样是一男一女,桌上只有两杯咖啡,说明两人关系正常或者过了热烈的阶段,如果桌上摆满果盘、冰激凌、奶茶、沙冰,说明一方正在取悦另一方,他们之间的谈话就会更有张力。如果桌子上摆着的是两杯免费水,不用问,肯定是保险行业的人在进行业务切磋。
黑泽明的御用编剧桥本忍为了写好乘坐地铁的“电车男”的生活,经常没事就去地铁站,买一张票,坐一天,耐心观察车上的人,遇到有特色的,就尾随他们下车,直到跟他们走到出口附近,再折回。用这个方法,他往自己人物的鼻孔里吹进活的气息。桥本在地铁采风肯定没有在咖啡馆好,因为乘坐地铁的人通常不说话,而咖啡馆里几乎没有沉默的人,哪怕是独坐的人,也会打电话呀。
我终于明白戏剧中道白的重要性,倾听几个人的对话,就可以了解他们隐秘的生活。
有一晚,我邻桌四个男男女女在讨论参加一个婚礼送红包,结婚的这个人想必对他们非常重要,因为当一个说送一千元的时候,另外的人马上说:“会不会太少,不好看。”他们四个人经过热烈的讨论,最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还是送一千,但是全都换成20元的钞票。他们的理由是:“当时好看就行,反正也不会有人当面打开来看。”
保险的独白
还有一天下午,我一进无烟区,就听到一个男的在颐指气使地训服务员,再一看,四个人一桌,说话的是一个。我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下,听了一会才明白,这男的是做保险的。
“我现在一直在反思。”他诚恳地说。“我对天发誓,我用人格担保,有两件事情我非常后悔,我有两个同学是温州的,应该说是命最好的,现在看来是命最差的,因为他已经不在了。家族企业,有三个姐姐,财产都给他了。我记得很清楚,我对天发誓,我不会去诅咒别人,我找他说买人寿保险,他说可以的,但是我要去美国,去15天,等我从美国回来,我们再谈这个事情。我想15天也没有关系。等到他回来一个月,我也没有主动打电话,后来我觉得不对,就拨通了他的手机。是他太太接电话,说他在美国心机梗死,人没了。”
他的语调变得有些沉痛。“这给我一个很大的启发:保险真的也是一份爱,活着的时候,他太太和儿子是一家人,但是他死后,对于他三个姐姐来说,他太太就是一个外人。他太太一点保障都没有。”
另外三个人很认同他的观点,同时为那个没有来得及买保险就死去的富人同声惋惜。
“大嗓门”又说:“我家有一个邻居,大家都叫他周老师,太老也不太老,我经常陪他们打两块的麻将。有一段时间,忽然发现周老师看不到了,别人告诉我,他走了。说实话,这事对我触动很深,我觉得我反思一下,我住在这个小区这么多年,三单元从一楼到七楼,低头不见抬头间,但我从来没有跟他们提起过保险。老觉得对邻居说起不好意思,万一你不买呢,心里这一关过不了。通过这个事情,我反思了一下,有时候,保险就是一份保障。其实我现在想说的是,我要突破这一点,我已经在突破。我是一个非常认可保险的人。跟自己最亲爱的人,最好的朋友,跟周围的人也要说这一件事。真的是这样。”
另外几个人听得入了神,他的话继续如江河滔滔。
“对有钱人来说,最怕的是什么?生病。有钱的一大好处就是相信生病是看得起的,大不了我花500万,总行吧?中国看不起,到美国看,如果500万也看不了,兄弟,你算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在死的那天把钱花完。你有钱,你要把你的资产,从管理型资产,变成法定性资产。”
“从宏观上讲,中国一定会出遗产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但是一定出。以前到国外开公司,购买资产,国家知道吗?不知道。但是从2014年开始,只要到国外放的资产,对不起,都必须向中国政府申报。中国唯一在遗产税上的问题,是房产70年有效期。如果等到遗产税,一半执行的话。如果遗产税执行的话,你不是想买多少保险就买多少。对不起,是有比例了,你资产的多少比例可以拿出来买保险。只不过现在来说,现在这么一个政策的窗口。我说句老实话,中国的企业最多干三代,第一代企业家,请问,到现在还存活多少,马胜利还听得到吗,傻子瓜子,仰融还听得到吗?连李嘉诚都给自己买了巨额保单,当企业家有这样的风险意识的话,他的生意做得好一点是正常的,因为他非常稳健。”
最后他终于言归正传:“所以说兄弟们,你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你们也帮我想,在接下来的半个月的时间,我们一起把他约过来,说白了,就是大家聊聊。公司也是这样的目的,了解了保险后,能够转化成实际的业绩。”
一个瘦子似乎被打动,说起他在电视台有个做领导的朋友,也许可以约出来谈谈。他们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但我还是听到瘦子问:
“把他约出来,我们是认识呢,还是装作不认识呢?”
“大嗓门”斩钉截铁地说:“当然,装作不认识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商量怎么开展保险。“大嗓门”打入瘦子的同学聚会,而瘦子假装跟他不认识。接下来四个人开始交流通讯录里联系方式,因为自己的同学,自己不好意思下手,所以大家要互相帮忙。他们不但交换联系方式,而且还交换照片,辨认长相。他们筛选潜在客户非常敬业,连单位中怀孕女同事都不放过。
从他们后来的谈话中,我又了解到保险业的一些内幕。比如他们管年会请客叫“大卖场”,就是在一家好宾馆摆上六、七十桌,重要客户安排包厢。到时候不愁保险卖不出去。再比如,保险公司有自己的体检中心,里面的检查严格到任何小毛病都逃不过法眼。
最后“大嗓门”总结发言。“保险就是在不影响你的风光的前提下,给自己增添一份保障。你们想想,买个保险,也就每个月八九百,他妈的去卡拉OK,啥都没干,就是抱一抱,就要花这么多钱。当然这不是说买了保险就不去卡拉OK,该抱还得要抱,哈哈哈哈!”
女孩的交谈
相对于大老爷们的喧哗相比,我更喜欢在咖啡馆倾听女孩们的谈话。她们或者叽叽喳喳,或者莺莺燕燕,有的低回,有的激荡。
有一次,邻桌来了一个男生和四五个姑娘,欢声笑语冲破了雾霾,连街灯也跟着摇晃。她们大声地谈论着“劈腿”,轻松自如就像她们的奶奶们谈论“捶腿”一样。真有青春的活力啊,看得我在一旁羡慕不已。
也有问题女孩出现在这里,由母亲和“舅舅”式的人物领着。这个女孩浑身是刺,无论大人说什么,她总用赖唧唧的口气反驳。
“我跟你们说过,我不想去南安普敦学工商管理。我数学不灵,脑子不好使。”
尽管母亲披肝沥胆,尽管“舅舅”细语轻声,但他们的谈话进行得很不顺利。在我去了一趟洗手间的功夫,回来发现女孩和她母亲都哭了。女孩赌气跑掉了。剩下两个大人在那里长吁短叹。
昨晚,在咖啡馆,我看到了一个女孩的独角戏。我进咖啡馆的时候,她同桌的男友刚刚离开,剩下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吃蛋糕,打电话。
“你进产房了吗?开了几指了?我早就说吗,预产期这个东西不准的。我在干嘛,我在咖啡馆吃点心。”
她把“吃点心”三个字讲得又甜又自豪,仿佛吃的是凯特王妃亲手制作的点心。她容貌姣好,但从口音和用词判断,没有受过较好的教育。
她开始八卦她跟电话里的产妇共同认识的另一个女孩。说这个女孩怀孕了,但是找不到孩子的父亲,因为连对方住哪儿都不知道。
“她非要药物流产,我说,流不干净的。但是她说为了省钱。她有个屁钱!我叫她去医院做个B超她都不肯,因为要花170块钱,所以她只用验孕棒给自己检查。她选药物流产是图便宜,以为吃了药就流下来了,你说傻不傻呀。我是不会借给她钱的,自己惹的麻烦,我为什么要借给她钱?”
接着女孩的口气变得轻松起来,她开始讲自己年底的结婚计划,她解释说为什么选择这个老公,是因为他家境好,卖洋酒的。“过年就要给我家12瓶红酒,我说带不动那么多,6瓶就够了,他说,6瓶就6瓶。”
“我觉得他对我挺好的。昨天晚上,他因为回家晚,把我关到门外,我发货,他都给我跪下了。你等一下,我有电话进来了。”
“喂,我在干嘛?我在咖啡馆吃点心。”听了一会我就明白,电话应该是一个男的打来的,邀请她去杭州城乡接合部的八堡去唱卡拉OK,女孩说:“我不去了,我老公会多想的,我马上要结婚了,我不想让他多想。”
过了一会,她又接了男朋友的电话,粗砺的嗓子甜甜地说:“你过马路小心点啊。”
五分钟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进来。女孩挽着他的手往外走,路过我的桌子的时候,看了一眼我的Macbook Air,像只画眉一样侧过脑袋问:
“老公,这电脑跟我们家的一样吗?”
女孩把这个男人的一切,包括红酒和Macbook Air都自动当成两人的共属物,她紧紧抓住自己的男人,好像在风暴中死死抓住筏子的少年派或老虎。
2013年7月12日,我随从《新西湖》美女记者汤葛月人采访了麦家。因为没有提问和写稿的任务,所以我很轻松地当了一回看客。麦家的工作室是杭州市政府馈赠的一栋别墅,位于西溪创意园,是西溪湿地的一部分。绿树掩映,一步一景,贾宝玉当年也不过是这种待遇。同在这座园子里开办工作室的还有余华、孟京辉等名人。
麦家是中国最成功的作家。尽管我没看过他的作品,也不太会去看(不是装,而是因为我不是侦探类小说的目标读者)。作为把侦探类型小说和纯文学杂糅在一起的跨界作家,他凭借长篇小说《暗算》获得了2008年度的茅盾文学奖,近作《风语》没写完就卖了500万元。在采访中,他说自己不是为了钱写作。因为“我的名声太大了。”“现在的收入,几辈子都吃穿不愁。”这让我想起一句话,真正的财务自由不是有很多存款,而是需要用到钱的时候马上就能赚到。今年他又成为浙江省作协主席,在体制中混得叶茂根深。
麦家的工作室分成办公区和居住区两部分。他在客厅里接待了我们,他的背后是一排落地长窗,窗外绿树葱茏,树枝摇摆着争做他的背景。
采访历时两小时,他谈了自己的童年、写作之路,还有如今的生活。出生于富阳,父亲被打成反革命,祖父是地主,外公是基督徒,麦家从小就因为出身问题,在村里受到排挤与歧视。但他后来相信,“作家最好的训练是辛酸的童年”,正因为没人可以交心,他从11岁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并一直坚持到33岁,直到1997年做了父亲,他才决定终止这一习惯。采访到最后,在汤葛月人的追问下,他还讲了一个童年的奇异故事,是他以前没有跟媒体讲过的。 由于小时候不受待见,所以他特别重视跟别人的关系。麦家人缘好在文学圈是出了名的,不止一个朋友对我讲过。 不过我觉得,“童年经历影响人一生”这种论断,本来就是一个自证实的命题。你相信它,就等同于心理暗示,然后生活中就处处留下童年的烙印。
同为写作者,我最关心的是怎样写。作为一个成功的作家,他写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的地位,使他能够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麦家认为,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写作天赋,只有一个标准,就是看他能不能常年坚持不懈地写作。自从童年时期坚持写日记以来,麦家就没有中断过写作,他说“写作是我与世界保持联系的一种方式。”大学毕业后,他到军队情报部门工作,封闭的环境、单调的生活,使他不得不用写作来排遣。有一天看了电影《最长的一天》后,他来了灵感,写了一篇微型小说《最短的一天》,投给军报,竟获发表。这成为轰动他所在部队的一件大事,并且最终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军区领导爱才,把他调到机关工作。他终于不用再整天坐在无线电跟前做听风者了。
1997年,已经升到正处级的麦家转业进入成都电视台,按照他的级别和能力,领导想让他就任文艺部主任,这是一个难得的肥缺,不但工资有6000多,还有很多机会行使潜规则。但深知自己的长处与短板,他毅然选择去了电视剧中心,当了一名编剧。虽然月工资只有1100多,但不用坐班,可以专心写作。就这样他连续默默无闻地写了5年,到2002年才开始崭露头角。
麦家说,在所有作家中,博尔赫斯对他影响最大。有一年时间,他只读博尔赫斯的书,直到把这位阿根廷作家的文字变成自己血液的一部分。在一次文学沙龙上,麦家一口气背诵了37首博尔赫斯的诗歌,几乎一字不差。
他认为,写作是写作最好的老师。正像没有人能用语言教会另一个人骑自行车一样,写作要靠自己去实践。“好作品都是烂作品堆出来的。”所以,写作这回事,“不要相信别人的经验,要相信自己的勤奋。”
尽管现在已经功成名就,麦家每天依然用8-10小时来写作。他说,自己的生活很单纯,就是读书,写作,运动。他典型的一天这样度过:
早晨7:30起床,到人少的地方散步。回来写作,写到中午,不敢吃太饱,午睡一会,下午继续写。傍晚4:30开始,雷打不动健身2小时。他爱健身,这点一进门从客厅的鞋柜就看出来了,那里放着一排运动鞋好像阿迪达斯的专卖店。高强度的写作需要身体的保障。晚上11:30,强令自己睡觉,12:30如果还睡不着,就吃安眠药。 十年前,他忧心忡忡地跟琼瑶说起自己吃安眠药的事,琼瑶说:“你怕什么?我都吃了40年了。”每周有一天半的时间,他专门用来接待七大姑、八大姨和各界朋友,包括记者。
麦家童年的奇幻之旅是这样的。一次,他跟同学打架,回家又被父母教训,就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当时,村里来了一个摇着货郎鼓的卖货郎,麦家就远远地跟着他走,心想走不动的时候,倒在哪里就算哪里吧。从上午11点出村,一直走到华灯初上,不觉已经走出10多公理,来到了镇上。卖货郎这才注意到身后尾随着一个小孩,就问他缘故。麦家见到亲人一样倒出满腹苦水。卖货郎听了,对他说:
“你回去吧。我小时候,家里更苦,也跟你一样,觉得活着没意思。一天晚上,一只大鸟从窗户飞进来,嘴里叼着一个货郎鼓,对我说:’你将来应该做个卖货郎’……也许有一天,这只鸟也会飞到你家里。”
这个故事好得太像一个故事。不过对于作家来说,较真是没有必要的,如果摆在面前的有一件真事和一个传说,写下那个传说。
近来经常会做噩梦,梦见由于我的无力和疏忽,造成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醒来,有想哭一场的感觉。我知道这种状态不对,也知道某个地方肯定出了问题,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这种幻灭感时常悬浮在我前后左右,挡住了前进的路,也挡住了回去的路。
前些日子回老家,因为育儿理念的差异,跟父亲大吵了一架。我一向是顺从他的,但这一次却火力全开地爆发。我也不知道哪里的邪火,虽然我依旧坚持认为我是对的,但还是感到羞愧。父亲在一贫如洗的毛时代把我辛苦养大,在惊涛骇浪的邓时代一次次救我于水火,我却始终悖逆于他。
我不想再写育儿的博文,因深知,在网上炫耀父爱的都是虚妄,显摆时刻陪在孩子身边,也近迂腐。千道理,万道理,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才是硬道理。去年,我有一位网友去世了,大家在惋惜之余,也欣慰地说起,他已经把儿子送出国,并留下丰厚遗产。
写作是我唯一的出路,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今后一丝一缕,一粥一饭,一升油,一本书,都要从键盘下敲出来。而我,事实上,已经厌倦了写字。拖延症是结果,真正的原因是内心的枯干与疲惫。
看着荒芜的博客,我觉得羞惭。看着空白的文档,我无地自容。我有千百个想法,但是一个也没有实现。我读了千百本书,但是又有什么用?我不断折腾,不断否定自己,决绝地与昨天的我告别,却又在下一个路口,跟那个不争气的自己撞个满怀。除了写作,我真的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何在?
那么让我用写作来消解那些噩梦吧。老婆今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本巨大豪华的LEUCHTTURM1917的空白笔记本,让我尽快写满它吧。得救之道,就在其中。
我有目标,但再也不会未行动先宣扬,因为研究发现,把目标告诉别人,目标将几乎不会实现。
默默地开始,默默地结束,默默地重来,默默地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