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教于不乐

教育,无论是师从于他人,还是自学,本质上是一件很枯燥的事。它带来满足,然而是一种延时满足,它带来回报,然而是一种复杂而曲折的回报。过于强调学习的快乐,其实是把学习的主要过程,也就是辛苦乏味的过程,给刻意忽略了。其后果,就是让人们对于学习开始心生畏惧,从而半途而废,没有尝到学习初熟的果子,就已经转投他处。

我一位大学同学的儿子,马上要到国外读大学了,咨询我关于未来专业的问题。我问这个孩子自己有什么打算。同学说:他喜欢游戏,因此希望将来去学习视觉艺术。我说,世界上的学问,有视觉的学问,也有艺术的学问。前者,要学习色彩学、视知觉、美学、还要学习一些绘画、构图的方面的知识。后者更加包罗万象,单说艺术史,就够一个人学很多年。而学好艺术史,需要掌握拉丁文、意大利文、英文就更不用说了,还要掌握从古希腊、古埃及以来各种艺术作品,能够如数家珍,把一样样学下来。同时,再把这两者结合于一体。至于是做游戏,做设计,还是做影视,那就要靠将来的机缘了。但你只要掌握了这两种学问及其相关科目,再做什么都游刃有余。而一上来就学什么电子艺术,学什么游戏,我觉得是舍本逐末。这样的兴趣不是真兴趣,这样的学问也不是真学问。同学听了,深以为然。

我这么说是有理论根据的。历史学家布克哈特在《世界历史沉思录》一书中说:

“每个人首先要选择一个固定的专业:神学、法学或者其他任何专业,并且对其进行投入,一直到毕业为止。尽管如此,他的这些投入不应该是为了以他所学的专业为终身的职业,而是为了学会如何坚持不懈和前后一致地工作,学会尊重一个专业内所有的科目,培养科学研究所必需的严肃品质。”

我们经常看到半吊子的学问家,就是因为没有深入扎实地钻研一门学问,而只会去追逐时尚之学。如果要打下深厚的基础,必须甘心情愿地接受一门学问带来的枯燥、无聊和孤独寂寞。

布克哈特又说:“我们应该学习两门古典语言,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增加若干现代语言,因为他们是我们在学界深入下去,特别是接触世界上各类文献的钥匙。我们掌握的语言越多越好。好的翻译应当予以尊重,但是作者的原汁原味的表达法是任何翻译者都无法替代的,另外,原作的词汇和措辞本身已经是深厚历史积淀的最好的证据。”

学问,没有捷径可以走。古人说,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一字空。不坐冷板凳,只能贴别人的热屁股。追逐时尚,跟随热点,永远蹭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营销。过着抖一点小机灵,卖一点小情怀。酒壮怂人胆,歌咏小人情。等到当局一吓唬,立即噤若寒蝉,躲到龟壳里,继续做一个安全的公知。

有两条路,一难一易,选难的那条走,一般都没错。相反,选了容易那条,表面上是赚了,实际上,将来要连本带息付出去。

写作,是一门需要刻苦训练才能达到的技能。除了少数天才,大部分的天资都差不多,那唯一决定一个人能否成为成功的作者的变量,就是勤奋了。编剧莎漠,现在已经是一线电视剧编剧,代表作是《浮出水面》和《乌兰巴托不眠夜》。他曾经是一个城管,但是爱好写作,四处投稿,但是屡屡被拒。他老婆对此大为不满,曾经一赌气说了狠话,他一气之下,烧了16斤手稿,只剩下24斤。然而,就是这24斤废稿,成为他现在的财富。因为虽然这些习作作为小说文笔不成熟,语言不精彩,但是里面的故事却很曲折,对话很接地气,而这些正是影视剧需要的。他现在废物利用,从这些手稿里提炼出自己所需要的材料,一部接一部地出大纲和剧本。多年的积累终于获得回报。如果不是当初忍受枯燥、乏味和不被人理解的心酸,他哪怕今天出了名,也一时半会拿不出那么多现成的故事和作品。

这只是我们身边一个小小的成功的例子。而那些大学问家、大艺术家的例子更是举不胜举,因为被提及得太多,所以我也就不再赘述了。

总之,一旦一门学问给你带来了太多的乐趣,一旦一项训练不像冬泳一样,每次面对冰河都需要你重新鼓起巨大的勇气,跳下冰窟窿,你就要小心了。那么轻松愉快的学习和训练,可能不是早就你,而是害了你。

寓教于乐,不是总是有效,有时我们需要不乐,需要苦辛,需要更多的磨砺。

在《圣经》的罗马书有一句话:“并且我们知道,万事都互相效力,让爱上帝的人–就是按着他的旨意被召的人–得益处。“(引自《新约全书・新汉语译本》罗马书第八章第二十八节)学问的路程,就像天路历程一样,也是充满着我们暂时不能解释的奥秘和奇遇,直到有一天,我们回首走过的路,才知道之前付出的枯燥和艰辛,都会得到更大的更复杂的回报。

那时,我们才会明白,为什么古罗马人会说:然而,快乐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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