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Archive

隐形人在咖啡馆

Friday, January 3rd, 2014

CAFE

咖啡馆是个神奇的存在,我为了编剧进驻咖啡馆,却发现我写的故事远远没有在那里听到的精彩。

为什么去这家咖啡馆

我常去的咖啡馆位于闹市,在一家书店的三楼。这里咖啡做得一般,食物只适合用来给饿汉充饥,但是有三个巨大的优点:

一、场地宽敞。桌与桌之间的间距大,大得可以跑马。我到过北京小资们最喜欢去的三里屯鱼眼咖啡,里面空间之逼仄,总让人想到八十年代夜幕降临后的上海外滩,一张椅子上可以坐两对情侣,各自恩恩爱爱,井水不犯河水。又让人想起钢琴的四手连弹,不,两张小桌一拼,明明是十六手联弹。而在杭州的咖啡馆,经常可以看到一个人占一张靠窗的四个座位的大桌子,就像李云迪在弹三角钢琴。对,那个人就是我。

二、设无烟区。很多餐饮场所,怕得罪主顾,都对吸烟者听之任之。但这家咖啡馆却把吸烟区和非吸烟区分开,如同划出了航空识别区,虽然不能绝对阻止敌机来犯(烟气还是会飘到无烟区来),但比起身边有人喷云吐雾,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三、服务最少。最好的服务,就是不过度的服务,你不需要服务的时候,服务员不必出现。这家咖啡馆的职员从不管你坐大桌还是小桌,一个人还是八个人,来去自由,选座自由,换座自由。哪怕点一杯便宜的饮料,甚至不点东西,服务员都不会给你脸色看。因为他们知道,来这里的人,大都是常客。从长远来看,他们泡咖啡馆的钱,还是基本会花到这里。“金簪子掉井里,是你的总归是你的。”急赤白脸的,反而容易得罪顾客,不值。

是隐形人,也是观察者

这家咖啡馆,我以前也来,但频繁光顾是从2013年10月开始的。当时我在写话剧《鱼眼》的剧本,需要十五天交稿。每天吃过晚饭,就去咖啡馆报到,比上中班还准时。运气好的时候,可以找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里视线良好,可以观察别人而不被别人观察。

咖啡馆是这样一种地方,所有的人把不认识的人都当成隐形人。旁若无人的述说与不经意的倾听之间,形成了一种共生关系。在这里我不想用偷听这个词,因为有意无意听到(英文叫overhear)乃环境使然,跟“偷”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下面我要讲的故事,都不是“偷”来的。

在咖啡馆呆久了,扫一眼顾客和他们点的东西,就能大致判断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同样是一男一女,桌上只有两杯咖啡,说明两人关系正常或者过了热烈的阶段,如果桌上摆满果盘、冰激凌、奶茶、沙冰,说明一方正在取悦另一方,他们之间的谈话就会更有张力。如果桌子上摆着的是两杯免费水,不用问,肯定是保险行业的人在进行业务切磋。

黑泽明的御用编剧桥本忍为了写好乘坐地铁的“电车男”的生活,经常没事就去地铁站,买一张票,坐一天,耐心观察车上的人,遇到有特色的,就尾随他们下车,直到跟他们走到出口附近,再折回。用这个方法,他往自己人物的鼻孔里吹进活的气息。桥本在地铁采风肯定没有在咖啡馆好,因为乘坐地铁的人通常不说话,而咖啡馆里几乎没有沉默的人,哪怕是独坐的人,也会打电话呀。

我终于明白戏剧中道白的重要性,倾听几个人的对话,就可以了解他们隐秘的生活。

有一晚,我邻桌四个男男女女在讨论参加一个婚礼送红包,结婚的这个人想必对他们非常重要,因为当一个说送一千元的时候,另外的人马上说:“会不会太少,不好看。”他们四个人经过热烈的讨论,最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还是送一千,但是全都换成20元的钞票。他们的理由是:“当时好看就行,反正也不会有人当面打开来看。”

保险的独白

还有一天下午,我一进无烟区,就听到一个男的在颐指气使地训服务员,再一看,四个人一桌,说话的是一个。我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下,听了一会才明白,这男的是做保险的。

“我现在一直在反思。”他诚恳地说。“我对天发誓,我用人格担保,有两件事情我非常后悔,我有两个同学是温州的,应该说是命最好的,现在看来是命最差的,因为他已经不在了。家族企业,有三个姐姐,财产都给他了。我记得很清楚,我对天发誓,我不会去诅咒别人,我找他说买人寿保险,他说可以的,但是我要去美国,去15天,等我从美国回来,我们再谈这个事情。我想15天也没有关系。等到他回来一个月,我也没有主动打电话,后来我觉得不对,就拨通了他的手机。是他太太接电话,说他在美国心机梗死,人没了。”

他的语调变得有些沉痛。“这给我一个很大的启发:保险真的也是一份爱,活着的时候,他太太和儿子是一家人,但是他死后,对于他三个姐姐来说,他太太就是一个外人。他太太一点保障都没有。”

另外三个人很认同他的观点,同时为那个没有来得及买保险就死去的富人同声惋惜。

“大嗓门”又说:“我家有一个邻居,大家都叫他周老师,太老也不太老,我经常陪他们打两块的麻将。有一段时间,忽然发现周老师看不到了,别人告诉我,他走了。说实话,这事对我触动很深,我觉得我反思一下,我住在这个小区这么多年,三单元从一楼到七楼,低头不见抬头间,但我从来没有跟他们提起过保险。老觉得对邻居说起不好意思,万一你不买呢,心里这一关过不了。通过这个事情,我反思了一下,有时候,保险就是一份保障。其实我现在想说的是,我要突破这一点,我已经在突破。我是一个非常认可保险的人。跟自己最亲爱的人,最好的朋友,跟周围的人也要说这一件事。真的是这样。”

另外几个人听得入了神,他的话继续如江河滔滔。

“对有钱人来说,最怕的是什么?生病。有钱的一大好处就是相信生病是看得起的,大不了我花500万,总行吧?中国看不起,到美国看,如果500万也看不了,兄弟,你算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在死的那天把钱花完。你有钱,你要把你的资产,从管理型资产,变成法定性资产。”

“从宏观上讲,中国一定会出遗产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但是一定出。以前到国外开公司,购买资产,国家知道吗?不知道。但是从2014年开始,只要到国外放的资产,对不起,都必须向中国政府申报。中国唯一在遗产税上的问题,是房产70年有效期。如果等到遗产税,一半执行的话。如果遗产税执行的话,你不是想买多少保险就买多少。对不起,是有比例了,你资产的多少比例可以拿出来买保险。只不过现在来说,现在这么一个政策的窗口。我说句老实话,中国的企业最多干三代,第一代企业家,请问,到现在还存活多少,马胜利还听得到吗,傻子瓜子,仰融还听得到吗?连李嘉诚都给自己买了巨额保单,当企业家有这样的风险意识的话,他的生意做得好一点是正常的,因为他非常稳健。”

最后他终于言归正传:“所以说兄弟们,你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你们也帮我想,在接下来的半个月的时间,我们一起把他约过来,说白了,就是大家聊聊。公司也是这样的目的,了解了保险后,能够转化成实际的业绩。”

一个瘦子似乎被打动,说起他在电视台有个做领导的朋友,也许可以约出来谈谈。他们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但我还是听到瘦子问:

“把他约出来,我们是认识呢,还是装作不认识呢?”

“大嗓门”斩钉截铁地说:“当然,装作不认识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商量怎么开展保险。“大嗓门”打入瘦子的同学聚会,而瘦子假装跟他不认识。接下来四个人开始交流通讯录里联系方式,因为自己的同学,自己不好意思下手,所以大家要互相帮忙。他们不但交换联系方式,而且还交换照片,辨认长相。他们筛选潜在客户非常敬业,连单位中怀孕女同事都不放过。

从他们后来的谈话中,我又了解到保险业的一些内幕。比如他们管年会请客叫“大卖场”,就是在一家好宾馆摆上六、七十桌,重要客户安排包厢。到时候不愁保险卖不出去。再比如,保险公司有自己的体检中心,里面的检查严格到任何小毛病都逃不过法眼。

最后“大嗓门”总结发言。“保险就是在不影响你的风光的前提下,给自己增添一份保障。你们想想,买个保险,也就每个月八九百,他妈的去卡拉OK,啥都没干,就是抱一抱,就要花这么多钱。当然这不是说买了保险就不去卡拉OK,该抱还得要抱,哈哈哈哈!”

女孩的交谈

feibi

相对于大老爷们的喧哗相比,我更喜欢在咖啡馆倾听女孩们的谈话。她们或者叽叽喳喳,或者莺莺燕燕,有的低回,有的激荡。

有一次,邻桌来了一个男生和四五个姑娘,欢声笑语冲破了雾霾,连街灯也跟着摇晃。她们大声地谈论着“劈腿”,轻松自如就像她们的奶奶们谈论“捶腿”一样。真有青春的活力啊,看得我在一旁羡慕不已。

也有问题女孩出现在这里,由母亲和“舅舅”式的人物领着。这个女孩浑身是刺,无论大人说什么,她总用赖唧唧的口气反驳。

“我跟你们说过,我不想去南安普敦学工商管理。我数学不灵,脑子不好使。”

尽管母亲披肝沥胆,尽管“舅舅”细语轻声,但他们的谈话进行得很不顺利。在我去了一趟洗手间的功夫,回来发现女孩和她母亲都哭了。女孩赌气跑掉了。剩下两个大人在那里长吁短叹。

昨晚,在咖啡馆,我看到了一个女孩的独角戏。我进咖啡馆的时候,她同桌的男友刚刚离开,剩下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吃蛋糕,打电话。

“你进产房了吗?开了几指了?我早就说吗,预产期这个东西不准的。我在干嘛,我在咖啡馆吃点心。”

她把“吃点心”三个字讲得又甜又自豪,仿佛吃的是凯特王妃亲手制作的点心。她容貌姣好,但从口音和用词判断,没有受过较好的教育。

她开始八卦她跟电话里的产妇共同认识的另一个女孩。说这个女孩怀孕了,但是找不到孩子的父亲,因为连对方住哪儿都不知道。

“她非要药物流产,我说,流不干净的。但是她说为了省钱。她有个屁钱!我叫她去医院做个B超她都不肯,因为要花170块钱,所以她只用验孕棒给自己检查。她选药物流产是图便宜,以为吃了药就流下来了,你说傻不傻呀。我是不会借给她钱的,自己惹的麻烦,我为什么要借给她钱?”

接着女孩的口气变得轻松起来,她开始讲自己年底的结婚计划,她解释说为什么选择这个老公,是因为他家境好,卖洋酒的。“过年就要给我家12瓶红酒,我说带不动那么多,6瓶就够了,他说,6瓶就6瓶。”

“我觉得他对我挺好的。昨天晚上,他因为回家晚,把我关到门外,我发货,他都给我跪下了。你等一下,我有电话进来了。”

“喂,我在干嘛?我在咖啡馆吃点心。”听了一会我就明白,电话应该是一个男的打来的,邀请她去杭州城乡接合部的八堡去唱卡拉OK,女孩说:“我不去了,我老公会多想的,我马上要结婚了,我不想让他多想。”

过了一会,她又接了男朋友的电话,粗砺的嗓子甜甜地说:“你过马路小心点啊。”

五分钟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进来。女孩挽着他的手往外走,路过我的桌子的时候,看了一眼我的Macbook Air,像只画眉一样侧过脑袋问:

“老公,这电脑跟我们家的一样吗?”

女孩把这个男人的一切,包括红酒和Macbook Air都自动当成两人的共属物,她紧紧抓住自己的男人,好像在风暴中死死抓住筏子的少年派或老虎。

Loading

译诗:一杯圣诞茶

Friday, January 3rd, 2014

ctea

一杯圣诞茶

by 汤姆·海格 (Tom Hegg)

(本诗翻译过程中,得到了来自美国的Richard的全力指导,特此鸣谢。)

炉中燃烧着劈好的木柴,
俱乐部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圣诞比赛,
贺卡投入邮筒,礼物藏在树下,
信用卡刚还完款,又有三十天不用还债。

虽然这一天的安排让我自鸣得意,
但有一桩烦恼令人挥之不去。
一周以前,年迈的姨奶奶的来信,
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大忙人,
可如果你能抽空来我家该多好啊,
我们可以小聊一会儿,并且一起喝一杯圣诞茶。”

几年前她因轻度中风而瘸了左半边,
亲戚们说,虽然不能外出,但她的骄傲仍在,
他们说:“她想见见你,并且总是唠叨,
你要是能去看她,一起喝上一杯圣诞茶该多好。”

但是,慢着!我并不想去,我不想面对生活的苦涩,
亲眼看到一个老亲戚走下坡路的样子,
我记得她曾是多么活泼、诙谐又睿智,
我记得往年平安夜她总跟我们说笑到半夜。

我不想冒这个险,不想尝这种痛,
我不需要这种压抑感,也不需要让大脑紧绷。
让我哥去怎么样?为什么不?也是他的姨奶奶呀,
我想我有充分的理由,但是我知道
那些我费力建造的不去的理由,
都在负罪感的酸雨中开裂,化为碎片。

我穿戴上厚厚的靴子、手套和帽子,羞耻感钻进每个毛孔,
我又装备好刮冰刷、防滑沙和交通图,一脚油门上路,
我从富庶的郊外开进老城区,
沿途的蜡笔画风格的新房子也变成灰褐色的老屋。

停车的时候我觉得全身空空,
在那间将要喝圣诞茶的木屋边
我停下不肯动
怎么到的她家门口我自己都不知晓
我只看到我的手举起来按向门铃

等待,紧张,内心七上八下,
就在我想转身逃走的时候,
我听见墙边橱柜里的瓷器因碰撞而嚓嚓,
接着大厅里传来脚步和拐杖声:崩擦擦。
门锁轻叩,门闩滑动:哗啦啦,
接下来一阵停顿、一番挣扎、门终于砰地打开啦。

她站在那里,苍白而渺小,看上去比一枚鸡蛋还脆弱,
我竭力让自己不去直勾勾看她腿上的矫形支架,
虽然厚厚的双镜片,一片近视、一片老花,
似乎让她的眼窝一个深陷,一个扩大,
但她湿润而深邃的眼神里却闪烁出年轻人才有的惊讶。
“进来”“快进来”她笑着
拉住我的手,用命令的口气说
我所有的害怕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来到屋里,我还没想好如何反应
圣诞节已经从死气沉沉变得生机勃勃
冲击着我的视觉、听觉、嗅觉。

我闻到拔丝橙子、肉桂和松子的香味,
又见到桌上正在操练的古董木头兵,
还有我喜欢的那组基督诞生瓷像,
还有那套从小就不许我碰的水晶器皿。
我的心高兴得像一个刚放学的孩子,
在闪闪发光的圣诞树下跳起舞来。

就像魔术一样,我一下子回到了六岁,
在圣诞的气氛里找回了小男孩的记忆。
在这里展示着发黄的陈年圣诞贺卡,
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是一个荣耀的场所。
在那边,在摇摇椅旁,在屋子的正中央,
我的姨奶奶站起来说:
“你能来看看可真好!”

我坐下来,开始闲侃天气和流感,
她耐心地听着、微笑着、然后问:“有什么新闻吗?”
思想和语言开始流动,我开始了有意义的聊天,
抛开了因紧张而伪装的满不在乎状。
她依旧热诚地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感兴趣,
她是积极的,鼓励我,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她不喜欢我笼统地描述大概,
非要知道每一个具体而鲜活的细节。

我们谈起她不得不面对的行动困难,
她说得十分坦诚,并且不失风度和幽默感。
公然蔑视拐杖和不能弯曲的膝盖,
她乘着好客的翅膀为我去沏茶。
我一个人坐着,心中升起一种久违的感情,
望着这个圣诞节,又浓又烫的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每一个橱柜上都精心摆放着蜡烛和冬青,
她依旧亲手烘培糕点,好吃得不可思议,
但是这些丰满而鲜活的记忆会变得淡薄和灰暗,
用圣诞节来度量的话,
我的姨奶奶却能把它们珍藏在深深的内心。
她的身体只剩下一半、来日也已无多,
但是我的姨奶奶依旧是完整的人一个,
我见证了圣诞背后的奇迹,一个灵魂的胜利。

墙边橱柜里的瓷器因碰撞而嚓嚓,
大厅里传来脚步和拐杖声:崩擦擦。
她倒满两只茶杯,她笑着,她把一只递给我,
于是,我们舒舒服服坐下来,喝上一杯圣诞茶。

原诗:A Cup of Christmas Tea

【译后记】这首诗的原诗是英文,一共915个单词,翻译过来1400字。原诗是押韵的,aabb格,我试着同样方式翻译了几段,感觉不对味,信天游不像信天游,二人转不像二人转。索性改成了自由体,可能叫分段散文更准确吧?译诗的过程中,遇到好几处不明白的地方,单词都认识,连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意思。于是请教了在杭州的美籍教师Richard先生,他在微信上给了我悉心的指导。

例如,原诗中有一句:

I put on boots and gloves and cap, shame stinging every pore
And armed with squeegee, sand and map, I went out my front door.

Richard给我解释说,因为诗人接受过他的采访,所以他很了解这首诗的背景。诗人是明尼苏达人,那里冬天气温很低,雪很厚,所以出门要穿上靴子、戴上手套和帽子,又因为车的挡风玻璃经常会冻上冰雪,所以要随车带上squeegee,也就是刮雪刷,还要自备沙子,以免车陷入雪地时,撒上沙子增加轮胎的摩擦阻力。至于地图,那就不用说了,说明路比较难找。

这首诗我翻译了四个多小时,还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需要精修细改。

《一杯圣诞茶》是一首叙事诗,讲的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生老病死,当疾病和身体的退化来临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面对。诗人最初选择了逃避,但是在良知的折磨下,开始去直面它。当他看到几乎半身不遂的great aunt依旧保持了乐观与尊严的时候,才明白了圣诞节和生命的意义。

朋友叶子说:“这首诗可能是神预备这个时间给你的启示。读者能感到那种善良的害怕和真诚的面对,是写给你的。”然!

这里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把great aunt翻译成“姨奶奶”,因为great aunt是一个人父母的aunt,按照北方的习俗,称呼父亲的姑或者姨,后面要加奶奶,称呼母亲的姑或姨,后面要加姥姥,于是就有四种叫法:“姑奶奶”“姨奶奶”“姑姥姥”“姨姥姥”。原诗中并没有说great aunt是父亲还是母亲一方的aunt,按理说翻译成什么都行,但我的朋友老高告诉我,江南一代没有“姑姑”的叫法,而是统称“niang niang”,南方也没有“姥姥”的叫法,都叫“外婆”,取一个南北人民都接受的说法,姑且翻译成“姨奶奶”吧。

感谢叶子让我与这首诗相遇。

Special thanks to Richard, who gave me wonderful instructions.

Loading

2014年元旦诗乐会

Wednesday, January 1st, 2014

Benno的朗诵

不知不觉,元旦诗会已经举办了三年。第一次是2010年12月31日在花园西村西咖啡馆举办的跨年朗诵会,我当时写过一篇博客《横跨两年的朗诵》,2012年元旦是在滨江的蜜桃咖啡,从2013年开始,我和冯一刀都有家有口,跨年是跨不动了,就改在下午举行。当时在灵隐寺附近的樵食的帐篷里,大家围炉诵诗,也好不热闹。

2014年,叶子的Downtown网咖乐意承办这次诵诗会。叶子和冯一刀作了大量前期准备工作,包括:设计海报、打印诗歌、精选音乐、确认名单、布置场地、邀请歌手等等。没有他们两个,这次诗会铁定搞不成。

按照约定,诗会在下午2点举行,我12:30就从家开车出发,心想,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路上再怎么磨叽,也不可能迟到吧。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我去城西接本次活动的另一位主持人流川枫老师的时候,她告诉我,刚刚起床,正在洗漱。我把车停到她的小区,进了路边一家玩具店,给儿子买了一把打肥皂泡的水枪。想不到,流川枫因为最近不再状态,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出现。等我们开到西城广场的时候,已经1点55分了。

想不到城西富人区,停车是个大麻烦,地下车库全满,路边也停满,唯一一条通向地面停车场的小路上汽车犬牙交错。如果是我一个人来,估计转半个小时也不可能找到车位,但是上苍派来了伟大的流川枫。我把车丢给她,自己上楼去了。就在我等电梯的当儿,她打电话来说,车已停妥。原来有位奔驰司机看到她是美女的面子上,把路旁唯一一个车位让给了她!

活动基本按时举行。到场的诗歌爱好者有20多人,大家丢下庶务,围坐在一起,把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留给诗歌。

主持人

诗会的节目流程如下:

2014元旦诗乐会节目单

策划:冯一刀
主持人:流川枫、王佩

1、王多莉:《树的念想》(原创)
2、Benno: 一首英文诗,一首荷兰诗
3、Jessy: 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 《你若懂我,该是多好》(by 莫言)
4、流川枫:《回忆》(by 里尔克)
5、刘桂兰:《碎片思绪之一》(原创)
6、冯一刀:《12月12日》、《孩子的世界》(原创)–因主持人疏忽,忘了这个节目,没念,遗憾。
7、施可:《晚安宝贝》–因暂时不在座位上,没念,遗憾。
8、戴维:原创诗三首。
9、Richard:背诵英文长诗A Cup of Christmas Tea (by Tom Hegg)
10、Sarah:Psalm 144
11、Rebecca:《传道书》第3章
12、江丰:弹唱《风筝》、《送别》
13、Gemsie三人组:Forever My Sister and My Friend
14、诸佳、叶子:《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15、鲁洁:《车过枋寮》(by 余光中) 背景音乐伴奏 by 江丰
16、Edward:原创短诗
17、西瓜、豆豆、南瓜等儿童大联唱
18、陈静:《神是我们的保护者》
19、集体朗诵:《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之10《我们甚至失去了》(by 聂鲁达 翻译:陈黎)

令人惊叹的是,来自美国明尼苏达州的Richard用充满韵律感的语调,背诵了一首900个英文单词的长诗《一杯圣诞茶》。Tom Hegg的这首叙事诗,写给自己的姑姑,深沉质朴、温婉动人,凛凛有古风。姑姑因中风半身行动不便,但依然像往年那样邀请诗人去喝圣诞茶,诗人出于对病患的顾忌,起初不想去,但最后还是登门了。他发现姑姑虽然健康受损,但生命力依旧旺盛,她跛着腿给侄子烤的甜点,依然那么好吃。

现把这首美丽的诗篇原文照登如下,如果你懂英文的话,一定要读一读。如果你忙得连这么一首诗都不去读,那您可……真是个大忙人啊!

A Cup of Christmas Tea

~ By Tom Hegg ~

The log was in the fireplace, all spiced and set to burn.
At last the yearly Christmas race was in the clubhouse turn.
The cards were in the mail, all the gifts beneath the tree
And 30 days reprieve till Visa could catch up with me.

Though smug satisfaction seemed the order of the day,
Something still was nagging me and would not go away.
A week before, I got a letter from my old great Aunt.
It read: “Of course I’ll understand completely if you can’t,
But if you find you have some time how wonderful if we
Could have a little chat and share a cup of Christmas tea.”

She’d had a mild stroke that year which crippled her left side.
Though house bound now my folks had said it hadn’t hurt her pride.
They said: “She’d love to see you. What a nice thing it would be
For you to go and maybe have a cup of Christmas tea.”

But boy! I didn’t want to go. Oh, what a bitter pill
To see an old relation and how far she’d gone downhill.
I remembered her as vigorous, as funny and as bright.
I remembered Christmas Eves when she regaled us half the night.

I didn’t want to risk all that. I didn’t want the pain.
I didn’t need to be depressed. I didn’t need the strain.
And what about my brother? Why not him? She’s his aunt, too!
I thought I had it justified, but then before I knew
The reasons not to go I so painstakingly had built
Were cracking wide and crumbling in an acid rain of guilt.

I put on boots and gloves and cap, shame stinging every pore
And armed with squeegee, sand and map, I went out my front door.
I drove in from the suburbs to the older part of town
The pastels of the newer homes gave way to gray and brown.

I had that disembodied feeling as the car pulled up
And stopped beside the wooden house
That held the Christmas cup.
How I got up to her door I really couldn’t tell . . .
I watched my hand rise up and press the button of the bell.

I waited, aided by my nervous rocking to and fro
And just as I was thinking I should turn around and go
I heard the rattle of the china in the hutch against the wall.
The triple beat of two feet and a crutch came down the hall.
The clicking of the door latch and the sliding of the bolt
And a little swollen struggle popped it open with a jolt.

She stood there pale and tiny, looking fragile as an egg.
I forced myself from staring at the brace that held her leg.
And though her thick bifocals
Seemed to crack and spread her eyes,
Their milky and refracted depths lit up with young surprise.
“Come in!” “Come in!” She laughed the words.
She took me by the hand
And all my fears dissolved away as if by her command.
We went inside and then before I knew how to react
Before my eyes and ears and nose
Was Christmas past . . . alive . . . intact!

The scent of candied oranges, of cinnamon and pine,
The antique wooden soldiers in their military line,
The porcelain Nativity I’d always loved so much,
The Dresden and the crystal I’d been told I mustn’t touch.
My spirit fairly bolted like a child out of class
And danced among the ornaments of calico and glass.

Like magic I was six again, deep in a Christmas spell
Steeped in the million memories the boy inside knew well.
And here among old Christmas cards so lovingly displayed
A special place of honor for the ones we kids had made.
And there, beside her rocking chair, the center of it all
My great Aunt stood and said
How nice it was that I had come to call.

I sat and rattled on about the weather and the flu
She listened very patiently then smiled and said, “What’s new?”
Thoughts and words began to flow. I started making sense.
I lost the phony breeziness I use when I get tense.
She was still passionately interested in everything I did.
She was positive. Encouraging. Like when I was a kid.
Simple generalities still sent her into fits
She demanded the specifics . . . the particulars . . . the bits.

We talked about the limitations that she’d had to face.
She spoke with utter candor and with humor and good grace.
Then defying the reality of crutch and straightened knee
On wings of hospitality she flew to brew the tea.
I sat alone with feelings that I hadn’t felt in years.
I looked around at Christmas through a thick hot blur of tears.

And the candles and the holly she’d arranged on every shelf,
The impossibly good cookies she still somehow baked herself.
But these rich and tactile memories Became quite pale and thin
When measured by the Christmas
My great Aunt kept deep within.
Her body halved and nearly spent, But my great Aunt was whole.
I saw a Christmas miracle, the triumph of a soul.

The triple beat of two feet and a crutch came down the hall.
The rattle of the china in the hutch against the wall.
She poured two cups, she smiled, And then she handed one to me.
And then we settled back and had a cup of Christmas tea.

另外,附上冯一刀没有朗诵的一首原创诗

《12月12日》

写于2010年12月12日
by 冯一刀

没有女人
床是空的,也心是空的
这是多么令人沮丧的发现
曾经设想清灯孤寂的生活
隐居山林,甚至以此终老
这雨夜却教我格外想念女人
心里只有格外的惆怅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错过了离开了的女人
所有的一切,证明了男人离不开女人
人生啊,是一条怎样的河流
让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确定未来
谁是那个在有一天早晨——
她的鼻息轻轻冲到你的脸上
而你会像婴儿般享受她的注视

Loading

2013,一份不满意的答卷

Tuesday, December 31st, 2013

2013,马上就要过去了。回首一年,碌碌无为,时光蹉跎,惟留羞愧。看看白板报发表的博客数量就知道了,全年发文30篇(其中5月、8月各只有1篇),这只相当于2010年一个月的文章量。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变得这样惫懒?当奶爸?这个借口太无耻了,因为都是我媳妇在全年无休地带娃。身体欠佳?有一点,但没到不能写字的地步。工作太忙?也是胡扯,这一年只出了12期杂志,写了一个剧本而已。

我想一个原因是这一年深刻体会到表达的无力感。满腔怒火之花,无法形成语句,只能填塞胸间,偶尔憋不住发一两声,也不过詈词粗口,或只是喧哗骚动,没任何意义。

偶尔买到一本翻译得稀巴烂的书(例如:李伟红翻译的《宽银幕》)让我愤怒;去服务质量很差的餐馆排队(例如:定安路灶丰年间)会让我愤怒;漫天雾霾、自来水异味、投标被黑,都让我怒从心起,甚至看《国土安全》第三季看到美国人到伊朗领土上横行霸道,也会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年轻时有了气,会当场发泄出来,至少会写下来,而中年之后,却更多地选择沉默。

这一年我开通了微信公众帐号,看上去与时俱进,其实更像是小区里老不正经的老汉跟着年轻人赶时髦。就凭我现在的写作状态根本无力维护一个微信公众号,何况两个。与其发一些旧文滥竽充数,还不如早点停掉。

乏善可陈的2013,也有几件有意义的事。首先是,开始补电影课。这一年看了约翰·福特、大卫·里恩所有的代表作,并开始看希区柯克、黑泽明、怀尔斯等人的电影。养成了看完电影就读剧本的好习惯。但是,这一年没能写出电影剧本,失约失人,愧哉愧哉。

读书方面,今年重读了一遍《新约全书》。发现了一本好书:桥本忍写的《复眼的影像–我与黑泽明》,仔细通读了《编剧的艺术》,正在读舟桥和郎写的《电视剧脚本作法48讲》,越发觉得日本人写的书最靠谱。

这一年最大的收获还是识人吧。在牟森的介绍下,认识了艺术思想家高士明、戏剧构作满宇轩、画家王公懿、左翼思想家陆兴华等人,获益匪浅。还有通过刘淼,认识了简书的朋友、诗人乌青、摄影师拉黑等人。今年还见了鹿童、小燕、大学梁同学等新朋老友,一并感恩。

来年,许个愿,博客文章量增加到至少100篇。只要有条件,每两天看一部电影,读一个剧本,写一篇学习笔记。

希望明年此时的总结,不再满是羞惭与懊悔。

Loading

独一无二的黑色喜剧《抓壮丁》

Wednesday, December 25th, 2013

抓壮丁

在芦苇的新书《电影编剧的秘密》中,谈到写对白不易,作为编剧,应该在这方面多下功夫。芦苇自己一旦写对白没了招儿,就从三部作品中猛吸营养:《茶馆》、《雷雨》、《抓壮丁》。

《抓壮丁》原是吴雪等人在1943年创作的一部讽刺话剧,1963年被改编成了电影。我记得小时候在农村,露天电影曾经放过,但是因为是四川方言,又没有字幕,根本看不懂。今天下午,在网上找到《抓壮丁》的影片,很愉悦地看了一遍,意犹未尽,又去找它的剧本。没有找到免费的,便在一本出售旧杂志电子版的网站上花13.5元(实际充值50元)买到了《抓壮丁》的PDF版。

《抓壮丁》全部用四川方言写成,语言生动鲜活,又符合人物的身份,不是为了俏皮而俏皮,一切都为内容服务。

《抓壮丁》的故事很简单:在国民党抓壮丁的大背景下,地主李老栓一家与狡诈的王保长之间斗智斗勇的故事。然而,从今天的视角看,这又是一出复杂的黑色喜剧。

首先,它否定了抗日爱国、民族国家、新生活运动等主流意识形态。当然,当初剧作家是出于反蒋的需要,这样构建故事。然而,现在看来,这是很普世的人道主义主题。民族国家之类说辞,不过是官僚用来压制盘剥老百姓的工具。剧中把”蒋总裁“解读为”总发财“,抛开具体人物,置换到今天的政治语境,依旧入木三分。

第二,它把悲剧和喜剧、残忍与谐谑有机结合于一体,酷似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尽管它比《低俗小说》要早半个世纪。在这出喜剧中,有三处死亡(佃农姜国富、征属芋仔媳妇和三岁孩子),一次强奸,一次调戏未遂,还有若干敲诈和欺骗。这完全是反好莱坞喜剧定律的。按照美国编剧总结的”规律”,喜剧中不能有人真正受伤害,不能有真正的死亡。

第三,这出戏可以进行更深层次的解读,在每一时代都有每一时代的意义。地主李老栓一家,既是剥削者和施暴者,也是被盘剥者和暴力的受害者。当李家三嫂子说起芋仔媳妇之死,她显然不知道,同样的厄运很快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财富并不能让李老栓一家免于患难,只有当了副官的大儿子衣锦还乡,才为家族撑腰报仇。对于普通百姓姜家来说,要么被国民党拉去当壮丁,要么到华蓥山上去当“土匪”,想过太平日子是不可能的。参加国民党也罢,共产党也罢,都不是老百姓所希望过的生活,但事实上,他们无从选择。

第四,这出戏有浓厚的布莱希特辨证戏剧的味道,里面的主要人物,都难以用好和坏、黑和白来概括,呈现出复杂时代的多面性。王保长骗了李老栓一家,甚至调戏了李家媳妇,但当李家大儿子归来,把他打了一顿之后,还是把他当成自己人。这让我想起我生活中遇到的民营资本家,他们采取的超道德的务实态度,跟李家类似。前脚刚被人欺负,后脚与之称兄道弟、同流合污,一切皆因利益使然。罗素所谓中国人缺少道德冲动,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这出喜剧的复杂性、多面性,决定了它的命运。在文革期间,它因“同情地主阶级”受到批判,被列为毒草。改革开放之后,得到解禁,其编剧吴雪也当上了文化部副部长。近年来,它还被抻长胡编成电视剧。这出喜剧的命运,本身就是一出黑色喜剧。

电影版与话剧原作相比,改编的地方不多,我非常喜欢电影版中一处改动。王保长向李老栓解释为什么彼时的军属称谓:“抗属”不准叫了,要叫“征属”。在经过李老栓的几次谐音打岔(他听成了“蒸薯”),两人有一段对话。

王保长:这个抗属呢,就是抗日军人家属。是打日本鬼子的。那个征属呢,就叫出征军人家属。

李老栓:是打哪一个的呐?

王保长:这,嗯,看着哪一个不顺眼打哪一个。

《抓壮丁》的启示:一部喜剧,不管情节有多离奇,故事有多极端,一旦接了地气,语言生动,人说人话,鬼说鬼话,不千人一腔,对白与人物一一对应,而非万能替换,想不成功都难。

Loading

干一票大的

Wednesday, December 25th, 2013

牟森是我的戏剧启蒙老师和多年的朋友,2000年的时候,他和我曾经拿着资本家的风头一起搞过一个网站,网站没成功,但我收获了与他的友谊以及对当代戏剧的认识。牟森经常在吃饭的时候,拧开一个又一个“小二”,跟我探讨格罗托夫斯基、彼得-布鲁克,我一面随声附和,一面忙不迭地把面前油闷大虾消灭干净。那时对于戏剧,我是门外汉一个。听了牟森的话,我才知道,原来戏剧可以用来表达那么多东西,包括心灵之痛。

有一个晚上,牟森拿来一盘录像带,我起初以为是毛片,就兴致勃勃地坐在地上看起来。舞台开启,我看到一个小伙子拿着电焊在焊钢筋,蓝色的弧光一阵阵闪过,而几个演员在前台开始了顽强的诉说。后来,钢筋焊好了,一根根立在台上,一个女演员,拐着一篮子红彤彤的苹果,在钢筋丛林里穿行,并且把苹果插到钢筋上。忽然演员们情绪激动起来,四处大叫、奔跑,并把苹果一颗颗从钢筋上摘下来,扔进一个舞台一侧一个大功率的工业鼓风机的扇叶上,噪音四起,汁液四溅……那一刻,我的心被刺了一下,但找不到痛点在哪儿。就好像一个人感觉不舒服,但说不出哪儿不对劲。这个戏就是牟森根据于坚长诗《零档案》改编的同名先锋戏剧。

2013年10月20日晚上,在黄浦江边原上海水泥厂的6000平米的预均化车间里,录像中的场景再现。这是牟森的一次新的航程,新的冒险。这也是上海徐汇区“西岸2013建筑与当代艺术双年展”的开幕式。巨大的车间穹顶,一束光照射下来,像创世纪。荷兰声音艺术家雅克·布朗克站在巴别塔一样的大型机械上,用他不懂的汉语,带领一群民工念《彼岸》的台词,继而又用荷兰语重复同样的台词。民工们亦步亦趋地跟着鹦鹉学舌,他们精神饱满、声音洪亮,对于他们来说,在这里比在建筑工地干活轻松多了。演出的第三部分结合了《春之祭》、《零档案》、广场舞、现代舞和工地劳动。民工奔跑着把一排排焊在框架上的钢筋摆满舞台,场工把一车车水果市场批发来的青苹果倒在地上,中老年舞者把苹果一个个插到钢筋上。一个少女舞者出现了,她在钢筋之间轻盈地跳跃、艰难地挣扎,每一次披荆斩棘都让人为他捏把汗。最后,钢筋丛林和舞蹈队伍把她重重困住,与皮娜·鲍什《春之祭》版本中少女被裸体献祭不同,这个中国少女穿得明显要多一些。看到这里,我低头给牟森发了一条微信:“骗子,说好的《春之祭》呢?”

牟森无意与经典的《春之祭》PK,他要做的是“奥德赛”,是“盛墟”。牟森说:“当我看到主展场的宏伟穹顶、圆形360度铁轨,还有像巨树一般的搅拌机,自然而然地,用‘奥德赛’这种方式来叙述上海城市历史的想法就出来了。”他一再否认自己做的是戏剧,他说他做到是当代艺术。

牟森与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院长高士明的想法不谋而合。作为“西岸双年展”项目的发起人,高士明想借助这片工业废墟演绎上海开埠一百年的历史,不单单是反思,而是表现席卷命运、泥沙俱下的进程。走进水泥厂预均化车间的那一刻起,高士明就感到了搅拌像历史,把中国和上海的命运搅拌在一起。两人一拍即合,遂确定了《上海奥德赛》戏剧部分的主框架。

刘畑是高士明的博士生,一位典型的跨界青年才俊。北京理工大学数学系毕业的他因为机缘巧合来到了杭州,与中国美院邂逅,并考取了高士明的博士生。刘畑是《上海奥德赛》的导演之一,与另一位导演马楠以及王子月、亦璇、照照等美院才俊一起,来到牟森麾下,全程参与了新奥德赛的诞生。牟森告诉刘畑等弟子,“巨构”的概念是他从上世纪60年代建筑学里借用来的,当时日本有个建筑创作组织‘新陈代谢派’(Metabolism),他们在一次访谈中提出了“巨构”(Magestructure)概念,是对城市与有机体的生物学比喻,更多指向城市的区域甚至整个城市,跟城市规划、建筑都有关系。“对我来说,我其实早就不做剧场了,对那种有多少个座位的剧场一点兴趣也没有了,让我更兴奋、更着迷的是城市。”牟森说,“所以,云戏剧首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戏剧,它不由情节来串联,而是N个独立的艺术家作品链接为一个超大规模、紧密相连的东西。它一定要有特定的主题,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时间性结构,这就区别于普通的展览作品了。”

牟森对史诗、巨构、巨作、三部曲等概念一向非常着迷,他把叙事当成一种产业来对待,他说,叙事是一种生产力。我对牟森说,倘若我擅长讲故事的奶奶九泉下有知,听到你这话该多么欣慰啊。早知道这样,她就不靠纺线为生,而改行讲”瞎话儿“(山东方言:故事)了。

牟森一直憋着干一票大的,他所说的一件大事有六项指标:

一、它是你自己喜欢、热爱、迷恋和着迷的,为它做任何事都在所不惜,是一种享受。

二、这件事一定是你自己擅长的,包括在技术和操作层面,在所有的层面上,都应该是你擅长的。

三、这件事应该是有市场的,或者说是有收益的,不是单纯的玩票,应该是有回报的。

四、这件事应该是可持续的,不是你干一票干两票这个事就完了,没得可干了,而是可持续的,一票接着一票地做。

五、这件事在最大程度上是你自己一个人可以掌控的,你受制于人的因素相对小。

六、以不变应万变。做一件事要面对的市场环境、资源环境,都是瞬息万变,会发生各种事情的。但是一定要有个东西是贯穿的,是不变的,即所谓的愿景。

按照这六项指标来考量,《上海奥德赛》无疑应该符合一件大事的标准。牟森十年前还在导演抗击非典的主旋律戏剧,今天终于干了一票大的。更重要的是,这只是一个起点。随着该项目的成功,一些有远见卓识的地方政府和大地产商看上了牟氏跨媒体”巨构“的市场潜力,深圳、大理相继朝他挥来橄榄枝。背靠中国美院跨媒体艺术学院这棵大树,牟森也许能像张艺谋”印象“系列一样,开创一种新型的演出和赚钱门类。

作为牟森的朋友,我希望他越做越大,兑现他十三年前的承诺,让我在他导演的《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扮演军需官迈洛,按照牟森的设想,他要在舞台上设计一个巨大的鱼缸装置,里面装满活鱼,快活地游来游去。当我,也就是迈洛走上舞台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螺旋桨从舞台顶部缓缓降下,伸进鱼缸里。只等我一声令下,马达开动,螺旋桨在鱼缸里剧烈搅动……假如这一切成真,我不会下这个命令。我会把鱼捞出来卖给观众,然后自己坐进鱼缸里,等待螺旋桨从天而降。

Loading

《教父》导演科波拉论电影编剧

Monday, November 18th, 2013

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是这个时代硕果仅存的电影大师,他年少成名,24岁即写出了《巴顿将军》(Putton)的剧本,后来在埃德蒙·诺斯(Edmund H. North)的修改下,获得了1970年奥斯卡最佳编剧奖。 他所写的巴顿将军在巨大的美国国旗下的演讲的开场戏,成为电影史上的经典。根据IMDB网站,他迄今为止已经写了27个剧本,大大小小获得了47个电影奖、42项提名,其中36岁之前,就获得了5个奥斯卡奖(3个最佳编剧,1个最佳导演,1个最佳影片)。

即便在编剧方面有如此巨大的造诣,他并没有写下一部编剧指南,他说,电影的历史只有100多年,有无限发展可能性,编剧亦如此。对于编剧,他只有两条建议。一、每天选个最适合自己的固定时段写作,只要坚持写,就会越写越好。二、编剧新手最喜欢写10页就回头看,看了改。千万别。写完一块改。

科波拉说:“电影这行不讲中间状态,人们要么说,这是神童,最棒的电影人。要么说,咳,他纯粹是个废物。不会有人说,他这个人有出息,人还算聪明,如果下功夫,十年以后会……可惜,没有人说这种话。”

科波拉说:“电影摄影和剪辑这玩意,用奥尔逊·威尔斯的话说,一个周末就能学会。电影最重要的就是演和写,表演和编剧。如果你统计一下,会发现很多导演都是演员出身,这很合理,因为懂表演是最难的。我虽没有当过演员,但上过戏剧学院,我对演员的表演很熟悉,后来就可以去指导表演。”

科波拉拍《教父》纯属偶然。当时科波拉和后来拍《星球大战》的乔治·卢卡斯共同成立了一个独立的电影公司“活动画面”,但由于连续亏损,已经欠债30万美元。当时,派拉蒙公司准备把普佐的《教父》搬上银幕,找到了科波拉。科波拉说并不看好这部小说,他只看了50页就看不下去。他问卢卡斯要不要接这部暴力片。

卢卡斯说:“弗朗西斯,我们需要钱啊。”

科波拉说:“好吧,我干。”

在《教父》及续集让科波拉功成名就之后,他自己投资拍摄了《现代启示录》。这部电影在当时并不被看好,一度成了他的噩梦。因为拍摄《现代启示录》让自己近乎破产,所以从40-50岁之间,不得不每年接一部片,偿付银行贷款。他接受采访时说:“这种拍电影感觉就跟做妓女一样。你要考虑自己头发是不是好看,声音是不是好听,能不能让客官们高兴。而真正的电影应当是发自内心的你情我爱。”

以下是科波拉近年来的几次访谈,编剧大师班将其中与编剧有关的内容进行了撷取和翻译,以飨微信订户。 尽管科波拉本人反对编剧“大师班”这类的说法,他把与其他编剧和学生的交流称为“对话”。

问:你对编剧有什么建议?

答:写作是这么一回事,当你真正尝试着写,每天都写,舍得花工夫,你会写得越来越好。我有两个重要的建议:

一、挑选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写作时间,对我来说,我选在一大早,因为那时我刚醒,里外更新,坐在书桌前。我看着窗外,喝杯咖啡先,这时候真好,没有人起床打扰我,也不会有人打电话来伤害我的感情。

二、你的情绪要稳定,谁也不想一写作就犯头疼。有一点对于年轻编剧很重要,不要在写到七、八页的时候,回头看自己写的东西。我相信,年轻人血液里有一种激素,让他们憎恨自己刚写的任何东西。所以,别读它。等你写了30天,比如说写了80多页的时候,你感觉完成得差不多了,再坐下来读它。你会发现,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感觉跟刚写完读时已经不一样了。

只要你不写完马上读,你就不会跳回去修改。如果你把前10页改来改去,写到最后才发现前10页根本就应该从剧本中砍掉,那该多浪费。

所以,当你的剧本攒到八九十页的时候,小小地庆祝一下,让自己舒舒服服了,再一边读,一边做笔记:哪里你喜欢,哪里触动你,哪里感动到你,哪里有改进的可能……到这时候再重写。

我的剧本都会重写无数次。重写是写作的代名词。

问:你拍电影的原则是什么?

答:我拍电影的三条原则:1)写和导原创剧本。2)使用最现代的技术。3)自筹资金。

因为电影是在太年轻了,只有100多年的历史。在电影的早期,谁也不知道怎么拍电影。只要银幕上有活动的画面,观众即喜欢。人们看到火车开进站台的,就觉得很美很激动。电影的语言都是实验性的,因为拍电影的人不知道怎么办。然而不幸的是,经过了15-20年,电影变成了商业。电影商投资电影赚了大钱,于是对电影界的先锋们说:“不要再试验了。我们想赚钱,我们可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是任何艺术的核心要素就是冒险。不敢冒风险,你就做不出真正美,以前谁都没见过的美。我常说,拍电影而不冒险就像要小孩而不做爱一样。你确实要担点风险。

如今这年头,你跑到一个制作人那里说“我要做一部别人没做过的电影”,看他会不会把你扔到窗户外边去。因为他们只希望做行得通的电影,做赚钱的电影。这让我相信,电影在未来的100年里虽然会有革新,但创新的速度会放缓,因为他们已经不愿意冒险了。他们不愿意创造机会。所以,我感觉自己是100年前电影的一部分,那时鸿蒙初开,电影人宛若赤子,谁也不知道怎么做电影,人人都是探索者。

看似不冒险的人其实再冒最大的险:浪费自己的一生!当你临死的时候,不要对自己说:“哦,我真希望我做过这个,做过那个。”我不会这样,我做了我想做的一切,并且继续做下去。

问:做电影需要培养哪些好习惯?

答: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当你拿起一张纸准备写字的时候,一定要在角落写上日期、地点。因为你写在这张纸上的任何想法都会对你有用。把日期加上去是一个好习惯,比如说,你看到一张自己写过的纸头,上面的日期是1972年4月,地点是巴黎,你一定会想破脑袋回忆当时是怎么回事,顿时纸上的内容变得对你有用起来。电影人最重要的工具就是笔记。

问:你对电影剧本的要求是什么?

答:写剧本就像写俳句,要简明、清楚、精悍。

当你做电影的时候,要记住试着用一两个词概括其主题。当我拍电影的时候,我总是用一个词概括主题。《教父》的主题是“继承”,《对话》的主题是“隐私”,《现代启示录》的主题是“道德”。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主题词?因为导演的工作就是做决定。从早到晚就是“头发长还是短?”“穿裙子还是穿裤子”“留胡子还是没胡子?”很多情况下你也没有答案,但是有了主题词之后就好办多了。

我记得在拍《对话》的时候,剧组拿来各种外套,问我:“你是希望他看上去像侦探,还是像什么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告诉他们主题是“隐私”,于是就挑了透明的塑料雨衣。所以说,知道主题词可以帮助你做决定。

拿破仑曾说:“用最趁手的武器。”导演也是这么做的。

问:你对改编剧本怎么看?

答:我觉得书压根儿就不该改变成电影。电影剧本应该是热腾腾、鲜嫩嫩的原创。我也反对老片重拍。你说拍一部电影,废那么大劲,花那么多钱,至少应该拍一点对这个世界来说独特的东西,而不是从现成的书改编。如果非得改编,短篇小说更适合改成电影,因为它的形态和篇幅正合适。一部电影就像写一首俳句,你必须精简精简再精简,一切都应当既经济又满载。

问:如何把一部小说改编成剧本?

答:长篇小说人物众多、故事繁杂,不太好改,短篇小说人物简单、线性叙事,更适合改编成电影。如果从小说改编电影,我的经验是,做好笔记,直接往书上写,把每一处让你有感觉的地方,每一处让让你感动的地方都写下来。初次阅读的笔记是最有价值的。这样当一本书读完,你就会发现书中有的地方画得密密麻麻,有的地方空空如也。

在话剧排练中,有一种叫“提示本”的东西。提示本是舞台经理手里拿着的、画满重点的活页本。我把小说变成这样一个“提示本”。换句话说,我把小说拆散,把每一页贴在活页纸上。

我走到哪里就把这个本子带到哪里,把新的发现和感想记载本子上。然后把本子过一遍,心里就有数了。小说中那些脱节的故事和纷繁芜杂的人物,用这个办法,就可以重新排列组合或删繁就简。用这个办法,自外而内,先粗后细,久而久之,你也许就能在这个提示本的基础上写出剧本的初稿。

当我拍《教父》的时候,我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尽管我有剧本,但我从来不用。我总是把这个大本子带在身边,用这些笔记来拍电影。拍《现代启示录》时,尽管John Milius写了一个很好的剧本,但是我拍电影的底本却是康拉德的绿皮书《黑暗之心》,里面密密麻麻写满我的笔记。无论我拍摄哪一场戏,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这个本子。

问:你说过自己从来不撒谎,这是真的吗?

答:是的。我给自己的人生立下了几条规矩。第一是永不撒谎。康拉德有句话我很认同:“没什么比臭气熏天的谎言更令人厌恶。”撒谎总是导致更多撒谎,直到堆成一座谎言金字塔,最后连你自己都骗了。如果你给自己定下一个永不撒谎的规矩,你肯定不会撒谎被人逮住。如果一个丑人问你他漂不漂亮,你可以说:“你这个问题问得不合适。”而拒绝回答。我总是教育我的孩子们,事业建立在好的性格之上。

永远让你的作品个性化。不要撒谎。一旦你撒了谎,你就上了一条谎言的不归路。你总是会被人抓住。对于艺术家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撒谎,更不要对自己撒谎。一旦你养成了不说谎的习惯,无论你编剧、导戏还是当制作人,你的作品都会具有说服力。尤其在这个看似自由实则不自由的社会里,更要试着不撒谎。美和真是相连的,这是古训,艺术不仅跟美有关,还与真有关。

问:艺术家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答:艺术家最大的障碍是什么?不自信。艺术家总是跟自己心里的小人儿打架,那小人儿总是贬低他自己。

我们每个人缺乏安全感。他们说芭芭拉·史崔珊每次上台演出前都会怕得要死,怕自己唱不出来。当然,她肯定能唱的出来,只是那一刻晕圈了。我相信一个道理,当你写任何东西的时候,都要学会忍住不看。我认为年轻的作者身上有种激素让他们厌恶自己写过的东西。尽管第二天早晨,他可能说:“哦,写得还不错。”但是刚写完他是恨自己写的东西的。

一部电影就像回答一个问题。

问:你认为编剧这门手艺可教吗?

答:剧场戏剧和戏剧结构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代。小说只有几百年的历史,而且小说还有极大的创新空间。这就是为什么当有人说电影技术的大事件是3-D时,我被激怒了。电影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难道你不觉得即使在编剧方面,电影也有无限的提升空间?

问:你怎么看待影评?

答:读影评就好比拔牙。苏菲亚(科波拉的女儿)从来不看影评。她的电影带有极强的个人风格不适合任何时代。总有人喜欢你的电影,也有人不喜欢,随便哪个电影人,都找不找出不喜欢他电影的观众。批评到最后,都是不相干的聒噪。我们生活在这个奇怪的网络时代,就好像一群汽车在狂鸣喇叭。我看很多网民都丧失了最起码的风度和礼貌。你可以随便说什么而不需要负责任。我想,作为人类,还是需要稍微讲一点礼仪的。

Loading

一个中年人对死亡的思考

Monday, November 18th, 2013

人很少停下来想想死这件事,哪怕身边的人死去,也不会引发人们对死的深入思考。事实上,每一个活在健康中的人,都尽力回避死亡,仿佛永远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去医院看病,做了鼻咽癌筛查,结果要两天后才能拿到,意味着这两天我将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死这回事。

在网上查了鼻咽癌的词条,有几分相像。互动百科说,早期化疗,5年存活率是50%,维基百科说65%,如果放任不管,自然寿命是18.7个月(好精确)。死倒是其次,死之前的样子很难看,鼻子会大出血,眼睛会鼓出来,脖子肿大,脑被入侵。一句话,让人死得没有尊严。

如果我面临死亡,最大的遗憾是人生没有完成。40岁以前一直在找路,好不容易找到了,本事没有磨练出来,作品没有完成,更撇下我所深爱的妻子与儿子,并且几乎没有给他们留下遗产。这样死去好不心甘。其实,怎么死都不心甘,哪怕留下千万存款,哪怕儿子已经养到18岁。

人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好好想过,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么多年。

现在我隐约懂了,人来世上一遭,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了找到爱。我一生很幸运,小时候有家庭的关爱,年近40,又遇到温柔贤惠的妻子,还省下了活泼烂漫的儿子。除了不能尽孝,尽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之外,我其实这一生没有遗憾。

况且,我还信仰耶稣基督,我相信我所遇到的一切,都是经过他的允许。如果他要把一个人接走,那又能怎样呢。人总是渺小茫昧的,上帝是全知全能的。我之尽头,神之开端,未尝不是一段崭新的旅程。

我用了未尝,说明我内心还不确信。我心里还有哈姆雷特式的疑问。有谁知道那个从来只见人去不见人还的地方,究竟有什么?

我的心被恐惧笼罩,在医院里祈祷。我知道,人在危难恐惧中的祈祷都难说绝对真诚,就像在危险下的求饶与许诺不太可信一样。上帝早已看穿了人的这套把戏,但凭着他的慈爱与怜悯,还是会降下安慰与拯救。

只不过是以神的方式,不是以人的方式。

在被判决煎熬的50个小时里,我所能做的就是保持脸上的微笑,让家人不必为我担心,还有默默祈祷上帝给我健康和力量。最后,我要做好记录,把头脑中的想法记下来。无论对于今后的生活还是创作,这都是一笔珍贵财富。

【后记】

就这么过去了,拿到化验单的一刹那,我在手心里攥了一攥,然后猛地在打开,看到两个“阴性”之后,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而在这之前的几个小时,我的心情可没这么平静。当我在夕阳的余晖中上了天桥,朝着拿化验单的医院一步步走近,我知道我的命运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就将被决定。要么平安无事,回头重新活过,要么看到“阳性”的字样,从此走上另一条艰难而可怕的旅程。

我曾经想过,忘掉鼻咽癌筛查这回事,不去拿报告,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但这样做有两个问题:1、这件事不会真正过去,对于死亡的焦虑,会盘旋在心头,哪怕我实际上没病。2、纵然躲得了A,躲得了BCDEFG吗?鼻子纵然没有了状况,下次肝脏、肠胃不能保证不生病,我要逃避检查到几时呢?所以,别无选择,只有去面对。

此事,让我明白了上帝之爱是前定的、无条件的、永恒的。

风暴暂时过去,从现在起,我要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坚持做最重要的事,不把生命浪费到无益的人和事上,每天就像生命只剩下18.7个月那样去过。

因为,人生最大的冒险就是虚掷自己的生命,除此之外一切都算不上风险。

Lo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