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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架构之美》

Sunday, January 19th, 2014

趁亚马逊打折,花7元买了Kindle版《架构之美》,跳读,收获巨大。

架构是建筑、音乐、软件工程的基础。

架构是一个过程,而非结果。

架构的过程就是架构师理解系统内在结构、规律、原则和逻辑的过程。

好的架构具有下面的特点:

  • 功能多样性,提供足够好的机制,处理各种问题。
  • 大道至简,但又不过于简单。
  • 指导思想统一。让系统反应一组设计思想,而不是许多思想。
  • 模块化,
  • 依赖关系。按照其他模块的需求,设计模块。
  • 模块间自动传播。
  • 增长适应性,便于扩展。
  • 修改独立性。便于修改,保持最小修改,只改封装的模块。
  • 熵增抵抗性。
  • 坏的设计会导致在它之上叠加坏的设计。因没有一种聪明的方法扩展该设计。
  • 简单,美观,坚固,实用。
  • 在三维的维度上思考问题。

以上原则也可以用在编剧以及文学创作中。

文科太落后了。

整个社会都已建筑在软件之上,而文科依然停留在心算笔算阶段,连算盘都没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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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武士》电影剧本中的景物描写

Saturday, January 18th, 2014

近日读了黑泽明、桥本忍编剧的《七武士》的电影剧本。剧本简练、清晰、极富画面感,尤其是其中的景物描写,寥寥数语,尽得风流。中国古代诗话中说:“景语即情语”,用在剧本写作中,也非常精当。

《七武士》中的景语

村庄周围的麦田里,麦苗已有七八寸高。梅花盛开。这小小的村庄母语在灿烂的朝阳之中,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几声莺啼,仿佛近在咫尺。那啼声听起来大得吓人。

朝晖下竞放的春梅,格外璀璨,令人目眩。

水车慢悠悠地转着。

麦苗已长到八寸的麦田。

雨在敲打长得一尺左右的麦子。

麦子是一场雨长三寸嘛。

从门口可以望见仓库。

既然听说贼钻了进去,那么看起来就觉得它阴森可怖了。

春风吹拂着他刚剃的和尚头,那武士缓步走去。

晨光明丽,人们步伐沉着,每个人都穿着新的草鞋。

村庄也是晨光明丽。

农民们肩并肩的房子紧后面就是麦田。

一尺高的麦子,一直延伸到山脚的向阳处。

纵目望去,山脚包围着这个村庄。

右边那所小房子就是仪作的水车小屋。

整个山就是一片杂树林。桃花、连翘花、木瓜花随处盛开。

胜四郎正在折花,他看到一大片紫花地丁,他被这大片花吸引着,往树林深处走去。

他躺在地丁最茂盛的花丛里,贪婪地吮吸花的香气。脸对着晴天,一只小鸟飞来,落在枝头。

麦子已经黄了,麦穗沉甸甸,随风俯仰。

杜鹃盛开。志乃和胜四郎穿行于花丛之中。

片刻之间,两人这样一动不动。

动的只有在花瓣上匆匆来去的蜜蜂。

听到的声音,也只有蜜蜂振翅的渺渺微音。

万籁俱寂中过了片刻—

普噜普噜—马的响鼻声打破了寂静。

山谷的沼地。

黎明。

灰雾沉沉,不消不散。

蛙鸣不已。

蛙声戛然而止。

牵马的人像水墨画似的从雾里呈现出来。

开头是一个人,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相继出现。

菊千代拿着旗爬上房顶

他把那旗竖在屋顶上。

平八的旗在五月的清风中飘舞。

武士们、农民们以百倍哀思望着那面旗。

菊千代站在房顶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西方。晚霞映照中的那面孔,呈现出往日习见的令人可怕的粗野和残忍。

烟尘滚滚。

晚霞的余晖中,三十余骑的山贼们俯瞰这个小村庄。

菊千代睥睨一切地大笑。

哈哈哈。

他跳起来大喊:

混账东西,来啦,来啦。

水车缓缓地动着。

黄昏的晦暗中,那舂米的杵沉重地一起一落。

大火熊熊。

尽管如此,那水车依然转动,给人以奇妙的印象。

水车简直像地狱中的风火轮,但它仍旧转动。

夜雾从河上升起。

夜雾包围着篝火,旋转翻腾。

后山

只有鸱鸮啼声阵阵。

久藏的身影消失在黑压压的杉树林处。

后山又传来鸱鸮的长啼。

大家在寂静之中仰头望着后山。

篝火的火光映出树林的轮廓。

鸱鸮啼声凄厉。

晨雾深深笼罩的树林。

小鸟在晨光中轻歌曼啭。

余烬未熄的篝火。

马蹄声近了。

马蹄急骤,传来大地的震动。

后山的山道

一派平静景象。

放青的马正在吃草。

平八的坟旁又出现了一座新坟。

插在坟上的两把刀,篝火照得熠熠闪光。

志乃把胜四郎拉进来之后,反手把仓库门关上。

一条条木板横着钉起来的简陋仓库里,由于外面篝火的亮光,形成一条条奇妙的条纹。

胜四郎和志乃在山山跃动的条条光纹之中,彼此凝视。

志乃的眼里闪出火热的光。

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人们开始散去。

雨大了。两人被包围在雨幕之中。

早晨。

平八的旗在风雨中漫卷。

雨,沛然而至。

雨打得房顶水花泛白,一只拿刀的手露了出来。

雨脚猛打着两个人的尸体。

雨不急不慢地淋着点点散在村道上的尸体。

几头空马,在雨中几声悲嘶,仿佛在互相呼唤伙伴。

许多新坟排列成行。

六月的灿烂阳光照着这些新坟。

胜四郎拔出自己的刀,刷地一下插在菊千代的坟头。

传来歌声。

那歌声,仿佛意味着人们冲出了痛苦的深渊,令人不可思议地健康明朗。

一片插秧忙的景色。

六月的风,清爽宜人,徐徐吹来。

清风徐来。

阵风轻拂着秧苗,一吹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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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新娘

Saturday, January 11th, 2014

用两晚看了IMDB上排名前250位的电影《公主新娘》The princess bride,故事是一个英雄救美的老套,但讲述方法很巧妙。

影片设计了任性孙子听爷爷讲故事的方式,故事发展到最紧张的时候,就被祖孙俩的讨论打断,从而产生间离效应,也延长了悬疑带来的紧张感和满足感。最后故事讲完,孙子对爷爷的态度发生转变。很古典,很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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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爸的一天

Friday, January 10th, 2014

接下来的30多个小时里,将独自带娃。时间过得很缓慢,还要3个小时,娃才睡午觉。醒来后要面对漫长的下午和晚上,接着迎来给娃洗澡的考验,预计晚上10点可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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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会 登临意

Thursday, January 9th, 2014

昨天,简书网站的创始人简叔在新浪微博上兴奋地宣布,找到了一款Tumblr用的Mac客户端Tublme,我回了一句辛弃疾的词:“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Tumblr是世界上做得最成功的轻量级Blog,国内也曾诞生过一些它的模仿者,但因为生不逢时,都已半死不活。如今不用说轻博客,连重量级的新浪博客也只能靠胡紫薇的价值观输出来维持可怜的流量了。因此,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简叔的这种发现Blog新工具的喜悦。

越来越多的人都已经放弃了Blog阵地,转而深耕微信公众号。和菜头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曾经是一位勤奋的Blogger,最多一天发过16篇博文。然而,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停止更新Blog,我跟我们共同的好朋友Nana,都曾经苦口婆心地劝过他,他在一篇文章中做了回答。“2010年里我更新博客的频率降得很低,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在这一年里越来越感觉到文字道没有多大意思。”但是,从去年开始,他在微信公共平台上复活,以每天两三篇的速度,续写当年在Blog界的传说。只不过,微信上的他从腿毛飘飘的冷面杀手,变成了热情似火的知心大叔。讲笑话、唱民谣、朗诵菜谱,他把微信上能互动的功能全都用上,他把满腹寂寞和一腔废话都变成比特喷射到智能手机上,订阅他的公共号,像一晌狂欢,又像一宿嗑药。

我去年也跟风开通了微信公众号,并且一开就是俩。目前一个号的订户是1800多人,一个号是1500多人。但在微信上写作,我非但体会不到创作的乐趣,相反却有一种被藏獒撵着的感觉。微信公众号的后台非常难用,更新一篇事先写好的文章,至少需要十几分钟。除了和菜头这些少数的测试用户之外,大多数人的微信公众号每天只能发一篇文章,如果在次日零点之前不把文章发出去,意味着当天的指标作废。我的亲身经历将证明,这是一条多么残酷而操蛋的规定。

自2014年伊始,我暗下决心,每天写一篇文章,分别发在Blog和微信上,当做“日课”。1月1日-6日连续六天,我都能赶在当晚12点之前完成,迅速地打开微信公众平台,把文章群发出去。然而,7日我因为带儿子到同事家做客,回来已经晚上10点多,面对电脑屏幕,脑子里空空如也。我搜肠刮肚:写什么能在一个小时完成,并且让读者感觉有趣又有用。说说我的育儿经,那样太娘炮了吧?写写近代史随感,那样又太随意了,这至少需要写一篇长一些的文章。写写我的故乡,我的童年,我的葡萄藤和月亮……那样又太老套,写不出新意。就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眼看着距离12点不到一个小时,我决定放弃。8日,上午在家带儿子,自然没有时间写字,下午小睡了一会,晚上去参加前同事的婚礼,回来又去看了看妹妹,到家已经晚上10:30,接着给儿子洗澡用掉了15分钟,眼睁睁又剩下1个小时,而我依然没有找到选题。

连续两天没做日课,我心情有些沮丧。但我很快发现,这不是我的问题,而是我选择的工具的问题。微信公众号根本就不是一种自由书写的工具,它只是一种社交网络,文章分享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功能。即使这一小众功能,也被鸡汤和谣言占去半壁江山,大块文章根本没多少人看。

要想找到写作的乐趣,必须重回Blog,回归Wordpress和Tumblr,爱发什么就发什么,爱什么时候发就什么时候发,爱发几篇就发几篇。而客户端的魅力在于跟系统无缝结合,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完成Blog的写作。这也是简叔兴奋的原因,他终于可以跟扎克伯格一样,一边写代码,一边blog了。在简书的推荐下,我安装了Wordpress Mac客户端PixelPumper,并且花78元买了Nerd Mode,这样直接可以查看修改HTML代码。再也不用受微信的鸟气,岂不快哉。

在中文博客式微的今天,重新找到趁手的工具,重新点燃Blog的热情,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博客不会死,Blog的春天会重来。

也许你会说我是痴人说梦,但痴人不止我一个,那么请你也加入进来吧,让我们一起改变这世界。

P.S. 关于微信公众号和自媒体,猛禽老师的这篇文章说得太痛快,太透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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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标记

Monday, January 6th, 2014

​长这么大,我只参加过一次投标,然而就这唯一的一次尝试,成为我重新认识这个城市、这个社会和这个国家的思想分水岭。自此以后,只要有人向我表露出对中国现状“江山如画宏图展”式的乐观,我就问:“你投过标吗?如果没有,等你投完一次标,咱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朋友老李(当然是化名)开了一家印刷厂,业务开展得不错,只是还没有在杭州拓展开。当看到杭州一部门面向社会公开招标做一本杂志,立即想去投标。他知道我一直在办杂志,就请我去帮忙一起制作标书,如果项目能拿下来,大家就一起做。

我第一次看到正规而冗长的标书,其实质性内容是:

一、本招标采用综合评分法,总分为100分。分价格分、技术分、商务分三部分。其中价格分占30分,技术和商务分占70分。

二、价格分采用低价优先法计算,即满足招标文件要求且投标价格最低的投标报价为评标基准价,其他投标人的价格分按照下列公式计算:

投标报价得分=(评标基准价/投标报价)×30×100%

我们用了两天时间准备标书,我负责标书中跟采编内容相关的技术部分,他负责商务部分。经过碰头,我们得出结论,价格分非常关键,谁报价最低谁拿30分。经过测算成本,我们报出一个难以置信的低价85.2万元,这是要势在必得、赢棋不要命的架势。

开标那天,我们早早地来到招标公司。在大会议室里,意外地遇见了以前的同事,他们是代表报社来投标的。见到我,他们也很诧异。也许他们本来以为我换了工作会发大财、揽范冰冰腰、走红地毯,想不到还是在这里夺泥燕口、削铁针头。不过,因为有同事之谊,大家都很客气,气氛也很融洽。
今天来参加投标的有五家公司,A报社,B报社,C广告公司,D广告公司,和我们印刷厂。其中ABD的实力很强,C一直跟招标的政府部门有合作,我们无宗无派,最逍遥。

招标公司的人宣布开标,先开的是价格标。由于首次投标,我对此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A报价138万,B报价131万,C报价122万,轮到公布我们的报价85.2万,我听到现场一片哗然,我有点羞惭地低下头,我真的不是来搅局的,我只是来帮忙的而已。

后来在知道招标结果之后,我才查阅了政府招标采购的相关程序,发现这个开标次序有问题。正常的开标顺序应该为:先查验资格证明文件,其次商务标、技术标,最后开价格标。这样一拍两瞪眼,谁都没有运作的空间。然而在本次招标过程中,先开价格标,从而使各供应商的报价提早暴露给相关各方,增加了对商务分和技术分进行认为干预的可能性。

然后进入议标环节,评标专家委员会把大家叫进去一家家谈,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了。

在听完了我们的方案陈述之后,一位印刷包装行业的专家评委指出我们印刷厂提供的杂志样本有排版印刷错误:把一张溶洞的照片给放倒置了。我们一下子说懵了,拿过样本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就这样僵持了一分钟。事后经过我们反复核对,这张照片并没有放错。但这位专家的指责,已经无形中对我们的的得分造成了负面影响。

后来,我们了解的情况,更令人哭笑不得。按照招标文件的规定,每一家投标单位有15分钟的陈述时间。然而在实际操作中,每家获得的发言时间并不相同。评委对A报社说:“给你们5-10分钟的时间,快点讲完”。在评标过程中,评委还对C广告公司标书的装帧提出表扬,并对A报社标书装订提出苛责。评委还对B报社说,你们的印刷不好,采编不好,图片不好,文字不好。凡此种种,让人不得不怀疑评委是否一碗水端平,是否公正公平。

果不其然,次日,预中标结果公布,C广告公司以122万元价格预中标。

结果一出,令人震惊。论报价、论实力,C广告公司在这五家投标单位中都不突出。

首先,C广告公司的价格没有优势:C公司的报价122万元,我们的投标价是85.2万元,两者相差了36.8万元。按照公开招标文件规定,我们的价格分应得30分,C公司的价格分是20.95分,两者相差9.05分。也就是说,C公司的技术分和商务分相加应该超过我们9.05分才能中标。我认为,评委的打分偏差超出了合理范围,显失公平。

其次,C广告公司的实力也没有优势。在五家投标单位中,A报社、B报社的综合实力最强。尤其是B报社作为一家读者156万、年广告额7亿、营业额超过10亿元的省内排名第一的报纸,拥有强大的采编团队、国内一流的印务中心(系中国印刷百强企业)、还有覆盖全省的发行渠道和强大的广告商务网络。本次投标中,B报社的报价为131万元,A报社的报价为138万元,换算成价格分与C广告公司相差分别只有1.44分、2.43分。而C广告公司是一家普通的广告公司,连企业官方网站都没有,在前程无忧招聘采编人员只要求大专生和应届毕业生。第一没有自己专业的采编团队,第二没有自己的印刷厂,第三没有自己的发行渠道,广告实力和商务网络也没有报社强,居然技术分和商务分大幅度超过AB两家报社,简直不可思议。

得知预中标结果之后,我连夜写了一份质疑函,交给了老李,希望他以法人身份递交给招标公司。因为按照规定,投标单位可以在开标后七个工作日内对开标结果提出质疑。

我在函中提出三点要求,希望招标人公布以下信息:

1、各投标单位的最终得分和排名情况。

2、将每个供应商所得分数较低的打分项目在预中标公告上加以公示。
3、就本次招标过程中有无存在违规现象做出澄清与说明。

在质疑函最后,我接着写道:

“党的十八大以来,建设节约型社会、集中解决“四风”问题、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已经成为全党和全社会的共识,政府应当依法采购,招标工作不能走形式主义。在本次投标过程中,未中标的各单位都付出了认真而艰辛的努力。如果招标结果早有倾向性,如果招标过程不按照’三公原则’,如果招标单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果辛辛苦苦的努力换来的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的无奈,如果实力超群的新闻单位都不敌一家价格和实力都没有优势的普通广告公司,如果能够为财政节省下三分之一支出并且实力不弱的民营企业都没有机会中标,以后谁还敢来投市政府各部门的标,政府的公信力又彰显在何处?”

老李拿到这份《质疑函》苦笑这说,尽管他自己也很生气,但是还是不能意气用事,他会给律师看过,再决定是不是把这个函递交。

然后呢,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对于老李的决定,我表示理解和尊重。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是他作为民营企业家却还要小心翼翼做生意,民不跟官斗,这是血泪凝成的古训。不过,我还是理解了中学课本上所说民族资本家的两面性,他们一方面受了欺负会愤愤不平,另一方面又患得患失不敢去斗争。

自从这次失败的投标之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一直觉得杭州是一个吏治相对清明的所在,偶有贪嘴者吃相也不该这么难看。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天下乌鸦,是我自己太幼稚了!

几天后走在杭州街头,我觉得一切都是可疑的。杭州东站候车大厅的自动扶梯只修一侧,是小舅子中的标吗?百货大楼过街地道一下雨就变成水帘洞,是因为搞定了评标委员会的专家吗?路边的广告牌,街头的宣传片,尘土飞扬的工地,开往不毛之地的地铁……这一切的背后,有多少老百姓所不知道的小舅子们啊!

我想北岛的那句诗: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30多年过去了,我要说的是:告诉你吧,世界,我还是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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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未必美,美的必然真–《美丽人生》电影剧本学习笔记

Sunday, January 5th, 2014

我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我这人很少有好习惯,但这个的确好。每看一部电影,就想办法找来它的剧本读一遍。这好比建筑师参观完大教堂再查看设计图纸,指挥听完音乐会又阅读总谱一样,有助于抛开表象,理解本质。

今年元旦之夜,我又看了一遍《美丽人生》,深更半夜,一个人哭得不行。虽然这部电影十几年以前看过,但彼时孤家寡人与现在拖家带口,看这部电影的感触完全不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断续读完了剧本(剧本是在新浪爱问下载的,搜《生活是美好的》),并且读了《卫报》、《斯隆杂志》对导演和编剧的访谈,获益匪浅。

《美丽人生》(La vita è bella 又译成《生活是美好的》)是1952年出生的意大利喜剧演员罗伯托·贝尼尼的代表作,曾获1997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外语片奖,同时也创造了票房佳绩,全球票房近2.3亿美元,成为意大利电影史上第一卖座电影以及美国市场上第二最卖座的外语片(第一的宝座当然是《卧虎藏龙》)。

这部电影的诞生要从导演、编剧和主演贝尼尼的经历说起。贝尼尼的父亲是一个意大利士兵,二战时曾被关进德军集中营两年。他回到家之后,不但没有诉苦,反而戏谑风趣地讲述集中营里的生活。贝尼尼小时候经历过水火之灾,他读过神父学校,在马戏团当过学徒,学会了小丑的艺术。贝尼尼发现,小丑尽管滑稽,但你不能盯着他的脸看,因为经过厚厚化妆之后,小丑的脸部非但不可爱,相反有些恐怖。后来他明白了,为什么卓别林的电影里充满肢体语言,宁愿展示自己的屁股,也不给脸部来个特写,因为小丑的脸是恐怖的。身体即喜剧,身体喜剧看上去比语言低一级,但实际上是最高形式的艺术。

有一天,贝尼尼被一个想法击中:“一个在集中营里幸福的囚犯”,这个想法太荒唐,他想奋力驱赶掉,但怎么也挥之不去。

谁都知道,大屠杀(Holocaust)已经成为一个历史专有名词,关于大屠杀的记叙汗牛充栋,也成为重要的电影题材。但是没有人敢用喜剧的手法去讲述大屠杀的故事,这不仅看上去离经叛道,甚至面临商业失败、名声受损、一蹶不振等一系列危险。

可是贝尼尼被这个想法迷住了,他越是思考这个题材,父亲的经历和形象越是清晰地浮现眼前。他忽然明白,父亲之所以用幽默的方式讲述集中营的故事,只是为了避免吓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讲的不是一件真事,而是一个寓言。一个父亲为了保护儿子,把悲惨的现实说成是一个游戏,只为了儿子能够活下去。

贝尼尼一再强调,《美丽人生》不是一个关于大屠杀的喜剧,而是一个喜剧演员创作的关于大屠杀的电影。他说,“我只想拍一部美丽的电影,特别是,要用诗意的方式讲出来。”

《美丽人生》上映之后,引起了右翼分子的不满,也引发了左翼人士的抗议。有人批评电影不应该用喜剧的手法来描述大屠杀。给这部电影打了4星半的影评人罗杰·伊伯特(Roger Ebert)为他辩护说:“贝尼尼不是利用大屠杀来制造喜剧,他只是让剧中主人公奎多(Guido)使用自己唯一能掌控的东西–喜剧天赋,来保护自己的儿子。他如果有支枪,会射向法西斯分子。他如果有千军万马,会捣毁这座人间地狱。他只是一个小丑,喜剧是他唯一的武器。”

在贝尼尼看来,喜剧是抵抗悲惨世界的武器。他读过拿破仑的日记,发现拿破仑说,每当将军们要向他报告战场上失利的坏消息之前,他总是对他们说:“请坐下,慢慢说。”将军们浑身戎装披挂,并且佩着剑,坐下的样子非常臃肿和滑稽。这样拿破仑可以得到片刻放松,接下来可以听那些悲惨消息了。这就是肢体喜剧的力量。

贝尼尼说:“我真的认为,有时只有喜剧演员才能达到悲剧的巅峰。如同但丁《神曲·地狱篇》里说的,世间有一桩最悲伤的事,那就是深处悲惨境地而想到幸福时光。”这就是为什么《美丽人生》的第二部分更具有悲剧性,因为我们想到了第一部分充满欢笑和喜悦的光景。

《美丽人生》的电影结构非常奇特,它几乎违反所有好莱坞“定律”,放弃主流电影视之为金科玉律的三幕剧,代之以两幕剧。前一小时是喜剧,后一小时是悲剧。在第二部分中,贝尼尼用了最“低档”的喜剧手法–闹剧体,比如:假装成翻译,化妆成女人。尤其是在舞台上男扮女装,是小丑最常用的手法,也被视为最低俗的笑料,但是用在电影中,却不但没人笑,而且有骇人的效果,这正是悲剧的巅峰时刻。奎多冒充翻译那一段,本应是可笑的,但是没有人能够笑得出,因为贝尼尼在这里表现的不是滑稽,他是用滑稽在救儿子的性命。你笑了,说明你的心已经爆炸成碎片。这里面没有感伤主义,因为根本用不着。正如诗人所说:“遗忘是记忆最深的部分”。没有人能忘记喜剧背后真正发生了什么。

贝尼尼在访谈中多次表示,他最憎恨多愁善感,他一切的艰巨的努力都是为了驱逐作品中的感伤主义。因此,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是克制,而不是煽情。电影中只出现了一个恐怖的镜头:若隐若现的尸体堆成的小山。其余,都要靠想象去填充,想象的恐怖才是最大的恐怖。

《美丽人生》惹争议最大的是史实的准确度。贝尼尼坦言,这部电影是一个寓言,他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纪录片编导,他只是一个艺术家。剧本完成后,贝尼尼曾将其给米兰的犹太人士看,他们说,这里面的故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1930年代,一个犹太人绝不可能娶一个外邦人为妻,墨索里尼也绝不会允许一出法国歌剧(剧中最动人的片段是演出法国作曲家奥芬巴赫的歌剧《霍夫曼的故事》中的《威尼斯船歌》“美的夜、爱的夜”),集中营中也不可能藏下一个孩子,没有囚徒能够跑到播音室通过喇叭向妻子问好而不被查出……凡此种种所谓“硬伤”,贝尼尼都不在乎,他说,他是故意这样编的。他根本不在乎历史的真实,而是在乎艺术的真实。

他喜欢引用英国诗人济慈的话:不是因为真才美,而是因为美才真。( it is not beautiful what is true, it is true what is beautiful. )这就是区别之所在,如果艺术家把一样东西弄得特别美,它就是真的。故事不是因为是真实的,就自动变成美的,也可能是非常吓人的。追求真的艺术家应该首先追求美。

《美丽人生》是一部简单的电影,讲了一个简单的关于爱的故事。一个父亲不能告诉儿子事实,只能跟他说所经历的只是个游戏,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让儿子在肉体和精神上活下去。主题思想的质朴保证了影片的纯真。没有人觉得矫情,虚假,因为它用最单纯的方式讲述最单纯的故事。它让人想起福音书中的话“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见神。”(《马太福音》5:8)

贝尼尼说,《美丽人生》的剧本,他和共同编剧一起改了上百遍,就是让它更纯粹更简单,里面对白并不多,有些时候更像是默剧,但是孩子是孩子的语言,军官是军官的语言,奎多的难友、懂德语的巴图,在里面只有一句台词“20里拉”,但是让人印象深刻。贝尼尼说:我们要让它更简单,因为我们需要展示真理、真相。

贝尼尼喜欢引用卡夫卡的一桩轶事。有一次,卡夫卡应邀到朋友家过夜,不小心走进了朋友父亲的房间,老爷子被惊醒,卡夫卡说:“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请把我当成一个梦。”对于电影,贝尼尼也是同样的态度, “我不是故意打扰任何人,请把我当成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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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对人 读对书

Saturday, January 4th, 2014

dongxue

(注:图为王公懿水墨作品《洞穴》局部)

静下心来想想,过去的2013年并非一无所获,最起码通过做《新西湖》杂志认识一些出类拔萃的人物。跟他们一席谈所带来的收获,往往超过读一百本书,看一千小时的讲座。

这绝不夸张。荀子说过:“吾尝终日而思矣,不知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听在某一领域有建树的人推心置腹的倾谈,就是爬上了高人的肩膀,天因之广,地因之阔,霾因之散,气因之清。

去年我和同事汤葛月人对中国美术学院当代艺术思想家高士明进行了访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对西方当代思想和艺术精熟、以一篇《被叛卖的杜尚的遗产》论文成名的他,动辄引用的却是《蕙风诗话》之类“土经典”。再详谈下去才知道,在他那里早已解决了学习的土洋之争。

高士明告诉我,早在民国时期,梁启超、陈寅恪等人就解决了一个中国人治学绕不开的问题,即学术的古今中西问题,并提出“非中非西,亦中亦西”、“不古不今,不中不西”。每年本科新生入学第一课,他都请名师来给他们讲解王国维《国学丛刊序》。这篇文章开宗明义:

“学之义不明于天下久矣。今之言学者,有新旧之争,有中西之争,有有用之学 与无用之学之争。余正告天下曰:学无新旧也,无中西也,无有用无用也。凡立此名者,均不学 之徒。即学焉,而未尝知学者也。”

就这么简单,学习是没有中西之分、新旧之分、有用无用之分的。我为什么没有早一些知道这一点?在我的博客白板报里,经常可以看到我摊煎饼、榨臭豆腐一样翻来覆去的挣扎:到底是多读中国书,还是多读外国书?到底是读中译本,还是读原文?到底是用中文写作,还是用英文写作?到底是读《段注》,还是读《牛津英语词根词典》?

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白痴的烦恼!这个问题民国时期的读书人已经一劳永逸地解决了!

知识都是相通的,艺术都是相连的。没有一样学问是白费的,没有一本书是白读的!

关键是要找到一门属于自己的专业,建立自己的领地,深入地扎进去。

瑞士历史学家布克哈特在《世界历史沉思录》一书中说:“每个人首先要选择一个固定的专业:神学、法学或者其他任何专业,并且对其进行投入,一直到毕业为止。尽管如此,他的这些投入不应该是为了以他所学的专业为终身的职业,而是为了学会如何坚持不懈和前后一致地工作,学会尊重一个专业内所有的科目,培养科学研究所必需的严肃品质。”

关于外语,布克哈特又说:“我们应该学习两门古典语言,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增加若干现代语言,因为他们是我们在学界深入下去,特别是接触世界上各类文献的钥匙。我们掌握的语言越多越好。好的翻译应当予以尊重,但是作者的原汁原味的表达法是任何翻译者都无法替代的,另外,原作的词汇和措辞本身已经是深厚历史积淀的最好的证据。”

这不很清楚吗,早知如此,有纠结学什么的这功夫,不如一头扎进一门学问里去。

2013年我遇到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是王公懿,这也是托高士明的福,我们约了他的采访,他那天正好要参加王公懿的画展研讨会,他建议我们采访王,并且给我们做了引荐。

王公懿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思想、作品与言行合一的艺术家。她成名甚早,却不怎么红,她的山水画带着一些粗暴,但充满生命的张力。

我从她那里得到最大的收获是:艺术家不要迎合他人。

王公懿在1980年因一套版画《秋瑾组画》而获得了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金奖,当时她有些飘飘然,为了再次得奖,她根据当年流行的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争分夺秒地做了另一件名为《炎黄子孙》的组画,作品参展后,她自己都觉得很“假大空”,从那之后,决定追随内心的真实而创作。

她崇尚不带“目的性”的创作,认为越是放松状态,越能画出好作品。她画画五十多年,只要遇到命题作文,肯定画不好。很多人曾向王公懿求画某某主题,都被她拒绝了,她说:“不是我骄傲,是我这样画的时候都画不好。因为我潜意识当中就想到要迎合你,我从13岁开始绘画,这么有经验了,可是我知道一定画不好。所以我只能说,你从我已经有的作品里,看看哪张好,就挑一张走。如果你都不喜欢,你再等等吧,也许我下一次能变什么来,正好让你满意。”

这跟布克哈特在《世界历史深思录》中“关于历史研究方法的一些提示”有异曲同工之处。

布克哈特从接受者的角度,建议大家警惕那些迎合我们的东西。他说:“精神劳动不应当成为一种简单的乐趣。凡是真正流传下来的东西,乍看上去,它们都显得无聊,其原因恰恰是因为它们是陌生的。它们表现了它们所属的哪个时代的观念和利益,并且面对的对象也是哪个时代,它们并不想迎合我们的口味。经过改编的许多历史的东西因为专门面向我们的,所以被加了一些辅料,以便其中的人物和事件迎合我们的口味。”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在读一些世界名著的时候昏昏欲睡吗?布克哈特说这很正常,因为“对于那些没有受过充分教育的人来说,所有的诗歌以及历史上最令人愉快的人物故事(阿里斯托芬、拉伯雷、堂·吉诃德)都是难以理解和索然寡味的,因为那些人物和故事无法像当代的小说那样给他们切身的感受。”

是的,作为一个从事创造性劳动的人来说,不需要迎合别人,也不需要别人迎合。王公懿甚至建议画画的学生不要轻易把自己的作品示人。“因为有些人太喜欢批评别人,当你正在创作中,对自己又不是特别有信心时,这种意见是很有杀伤力的。碰到这种情况,你可以随意作画,画了以后收起来,攒一段时间自己再回头去看,这样就可以尽可能少地被这个浮躁的社会所打扰,少走一些弯路。”

对于我来说,在领受高士明和王公懿关于学习和创作的智慧之前,多走多少弯路啊!

现在我知道,读对书,识对人,写自己所乐意写的,即是福,即是道。有用无用,畅不畅销,卖不卖钱,出不出名,皆不可控,从而也跟作者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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