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不自然
家家有书,处处有书店,是晚近发生的事,无论中外,最多不超过100年。
要知道,大家的祖辈,大多数是不可能有条件藏书的,很多人甚至一辈子也没有走进过书店或图书馆。
读书,现在看来这么自然而然的事情,曾经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
即使今天,读书依然是很贵很贵的,不是普通人可以负担得起的。
穷人的定义就是没时间阅读的人。因为读书并不是像常人所说,是留给穷人的低成本的获取知识之道。
穷人之所以穷,富人之所以富,最根本的原因是『带宽』不同,穷人的带宽太窄了,窄得容不下想象力,容不下自我发展,容不下阅读。
阅读是留给少数人的专享之权,是拥有真正财富的人才有的起点,穷人根本够不着边。
这并不是穷人的错,贫穷是社会的病,穷人整天忙着找饭辙,好不容易有点休整的时间,需要放松,休息,为生产资料和人的再生产而奋斗。哪有时间看书。
社会为了保持现有的金字塔结构,当然设计了很多奶头乐产品来让穷者恒穷,富者常富,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给吞噬,是最好的控制社会结构的手段。
如果你觉得自己不想看书,那就对了,再正常不过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设计的。
财主与瘪三
有一句谚语,但是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
财主读书,瘪三看戏。
为什么中国古代,把演员叫做戏子,而不是艺术家,那是因为,喜欢看戏子的人是不喜欢看书的。
读书太奢侈了,我们常说囊萤、映雪的典故,似乎是说读书要克服物质的条件,其实不然。
寒窑里的人本来可以去看皮影戏,也可以像阿Q一样在破庙里想着吴妈而睡去。
读书是最不自然的一件事。
所以,中国历代王朝都为这件事设置了极重的奖赏。
《杜甫的五城》是我经常推荐给朋友的一本书。它的作者赖瑞和,是香港的唐史专家。他有三本学术专著《唐代基层文官》、《唐代中层文官》、《唐代高层文官》。
我读了这三本书的结论部分,才明白唐代的做官是怎么回事。
原来,唐朝,官员90%的出身都是官宦之家,平民子弟出仕的很少。唐代的官,有清浊之分,清流之官,是专门留给士人的。而一些技术性的浊官,是留给有一技之长的人的,比如乐工,医生等。一个读书人,如果担任浊官,会让人看不起,甚至要求做这样的官职,上级也不许。纵然许了,那些流外之官职的担任者,也会上告,最终会把这个士子拉下马。
之所以把技术性官僚和读书的官僚分开,就是维持读书这件事的高贵性。
你不想读书吗?不想读就对了,这个世界的设计就是不想让你读书。没有社会能负担得起那么多人读书。
这里说的读书,不是指读说明书,以及实用性的书籍。
无书可读的童年
我小时候没什么书可读,一本《列宁选集》翻到烂。
那时连我们村里的老汉都知道说几句马列语录。有一天,村头的王大爷铡着草忽然停下来不干了,生产队长问他何故,他回答:「革命导师列宁教导我们说:谁不会休息,谁就不会工作。」甚至,村里的二流子在遭到长辈数落的时候,也甩出一句列宁语录:「年轻人犯错误,连上帝都会原谅的。」
长大后才知道,这本书跟马恩全集一样,是集合了全中国外语和中文俱佳的头脑、举全国之力翻译的。深入研究才知道,这本书塑造了一种新的汉语,一种用方块字拼写的「拉丁文」。
到了初中,唯一的电子设备是收音机。在夏夜,透过沙沙的噪音,可以听见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球那端传来:「我要向山举目,我的帮助从何而来。我的帮助是从造天地的耶和华而来。」
我举目望去,远方并没有山,只有高高的谷堆,上面是眨着眼的星星。虽然我不知道耶和华是谁,但感觉在浩瀚的宇宙深处,定然有我所不知道的神秘的存在。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收音机里播的是和合本《圣经》,诞生于一百年以前,由一群外国传教士舍命译成。和合本的翻译原则「浅白易明、高雅简洁」,堪称汉语写作风格的至善标杆。
很可惜,对现在的小朋友而言,离开网络流行语就不会说话了。好中文的模样,第一眼看不到,第二眼也找不到。
这也怪不得小朋友们。
文章大贬值
写文章早已不再是一种了不起的技能,其带来的回报大大降低。中国从隋朝到光绪三十一年(1905)的1300多年以来,科举制度是读书人晋身之道,虽是龙门窄路,但一朝穿越,即可飞黄腾达,不像后来,好不容易考上公务员还是要从科员干起,三年副科,六年正科,十来年副处,等熬到上书房行走,除非当上大秘或者大(内)密(探)。古人一篇文章所达到的效果,后来人要扛着两百五十斤走大半生。
如今,高考作文不过在语文单科成绩中占区区三分之一的分量,文章写得再高妙,公务员考试,也只能勉强对付申论一科。这种情势之下,谁还愿意投资写作上。数理化、音体美、航模无线电、模拟联合国、打游戏、cosplay,哪一样不比写文章回报高?
以前民间有很多美好的神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富家子弟多纨绔。现在这个神话破灭了,富人的孩子玩归玩,酷归酷,但在升学的抢滩登陆战中表现却绝不逊于他们老子们当年打的企业改制那一战。他们不但享有优良的设备和师资,还享有一直向他们倾斜的考试政策。旧时代的科举,不管制造出多少个范进,但至少保证了程序正义和内容正义,大家都得从乡试到殿试一步一步往上爬,都得背四书五经三坟五典。高考制度改革来改革去,羞羞答答地亮出了底牌。一方面允许特权地区可以自主命题,另一方面用所谓素质教育取代以前的应试教育。以前考「社会主义为什么好」,无非是记忆力大比拼,虽不全面,但也客观;现在考奥数、考新概念作文,穷人的孩子们一下子就找不到北了。妈的,为什么高考不直接考西班牙文?这样你们可以带着孩子可以一边到巴塞罗那度假,一边请皇马女郎开个补习班,穷孩子连竞争都不会跟你们丫来竞争了。
这是我十多年前写在高考之前的一段话,有脏字,我现在不会这么说了。
都说孩子是中国的希望与未来,那也要问一问,是谁的希望什么样的未来?
穷人的家庭,穷人孩子是没有读书的带宽的。
原谅我嘴这么损,因为现实只会比这残酷五倍。
中年读书如同中年给自己买玩具
当我看到唐德刚十几岁读《资治通鉴》,刘阿姨初中读《史记》,我想到的不是我小时候家里没有这样的书,而是即便有,我也不会去读。
谁不是,等到攒够了可以买一艘小渔船的积蓄时候,才开始在淘宝上大肆购买童年邻居家孩子玩过的玩具船。
我知道当快递员把一箱一箱书运到我家的时候,我也是那个拿着玩具兵的胡子拉碴的中年。
我不是真需要这些书,我也不是真有时间读它们,我是为自己挽回一个残缺的没有阅读的童年时代的梦啊。
读书能让灭亡1900年的国家复活
犹太人在国灭1900年之后,神奇地复国。原因是英译本的圣经(从最早的廷代尔译本到KJV)在英国获得了民族史诗一样的地位。
有一个叫贝尔福的小孩,他的母亲每年让他大声朗读一遍圣经,从创世纪到启示录。
你们认为从头至尾朗读一遍圣经需要多长时间?
有一位叫大卫·鲍森的英国牧师,在自己的教会做过实验,昼夜接力朗读圣经,发现读一遍,也只需要88个小时。
所以,一个小孩,在母亲的督促下,每年朗读一遍圣经是完全可行的。
这个读圣经的小孩后来成了英国外务大臣。
圣经旧约中上帝选民犹太人被掳掠灭国的故事深深震撼着他。
恰逢一战,英国在中东和非洲所向披靡,收回了土耳其人控制的巴勒斯坦地区。贝尔福发表了贝尔福宣言,宣布让犹太人回到自己的家园。于是,有了以色列。
海明威,福克纳,《白鲸》的作者梅尔维尔,都是作品向KJV致敬的美国代表作家。
福克纳每十年就把KJV读一遍,而英国的罗斯金爵士,每年都读一遍。
在回忆童年的时候,罗斯金说,他一生受到的最好的教育就是妈妈每年让他读一遍KJV。
和合本《圣经》是白话文的典范
白话文有诸多源头,过去人们一直强调的是胡适《白话国语史》所说的古代白话传统,以及五四时期作家们的白话文实验,却忽略了另一重要来源:《圣经》和合本的翻译。
圣经是白话文的典范,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白话文的写作超过圣经。
官话版圣经有很多创新,它较早使用了标点符号,引进了很多英语中的表达,比如最高级形式、单数量词等。
通过在教堂中的语言实验,传教士发现了白话文的魅力之所在。就在官话和合本圣经出版的1918年,鲁迅在《新青年》杂志发表了《狂人日记》这部划时代的白话文小说。两股清泉,合成溪流,涓涓淙淙,不舍昼夜,汇成中国白话文运动的江河湖海,才有了今天我们所使用的现代汉语。
不读书,怪互联网吗?
过去的二十多年,我常常怀念没有互联网、只有四通打字机的时代,我这辈子的大部头,都是那个年代读的。
没有互联网的年代,我读了四卷本《战争与和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部分作品,英文版Godfather,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罗素《西哲史》,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自打有了互联网,我只读过《数字化生存》和《王小山选集》。
我写作最无功利、最勤奋的时代,也是没有网络的时代,那时,我经常在稿纸上写字到天明,次日,像一个精尽人衰的新郎官一样,摇摇晃晃到公司去上班。
那个求知是一种饥渴,阅读是一种荣誉的时代,一去不返了。我记得,为了看《写在人生的边上的边上》,我挤在室友的边上的边上,软磨硬蹭,终于使他同意借给我一个晚上。熄灯后,我借着盥洗室的灯光把它读完。
我年轻时候,是靠四本《约翰·克里斯多夫》读过青春期的黑暗的。那时,我落魄还乡,在一件3平米的斗室里,让精神遨游在塞纳河畔。
现在我明白,这个锅不该让互联网背。
即便没有互联网,也有棋牌室、卡拉ok,桑拿房。
正如我们一开始所说,读书本来就不是给普罗大众准备的。
读书不是青灯黄卷,皓首穷经,也不是头悬梁锥刺股。读书就是花钱,读书就是最昂贵的一项活动。
总结
很多人不知道他们不爱读书的原因就是顺服这个社会的熵增定律。
读书是反自然的,熵减的行为。所以,不容易发生。
我期待大家可以读一读圣经,不过读论语,读史记,读资治通鉴,读哈姆雷特,读毛选,也甚好。都是在过极富有的生活。
最后,我祝大家都能有读书的幸福,大富大贵,想读什么就读什么,想读多久就读多久。
把戏留给瘪三,你们却要当读书的财主。
写得真好。从 RSS 特意过来留言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