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喜剧共度一百天2:天上的笑声

春节期间,一群喜欢《我爱我家》的网友们在音频聊天社交软件clubhouse上,分饰剧中的各个角色,玩起了cosplay。果然模仿才是爱的极致,也只有亲自扮演剧中的人物,才能更深入地理解编剧梁左的绣口锦心。

在朗读剧本之余,大家不禁谈起梁左。梁左写《我爱我家》的时候只有35岁,距离他心肌梗死去世还有9年。在此之前,梁左已经靠原创声名满海内外。《虎口遐想》、《着急》、《特大新闻》、《小偷公司》,这些相声随着姜昆、唐杰忠等人的表演,而家喻户晓,梁左也成为央视春晚的主创和深度参与者。

1992年,从美国留学归来的英达决定把sitcom这种形势引进到中国,并且将其翻译成「情景喜剧」,从此这个词语进入了汉语世界,也成为载入了中国电视史。

也是在这一年,王朔与梁左相见。他俩一时瑜亮,分别在各自的领域独领风骚。如同马克思去世之后,恩格斯写出了传世名篇《在马克思墓前的思索》一样,王朔也在梁左去世后写下了足以传世的《回忆梁左》。

文章开头写得沉郁、干脆:

一个人没了,说什么也是多余的,记着也好,忘记也好,都是活人看重,逝者已经远去,再见面大概也早忘了这一世的事。

这一世梁左是个作家,写了很多字,大部分是让人高兴的,也留下了一些对人对事的看法,这些文字是厚道的,其中闪动着他的为人。关于他的作品最好让读者自己体味,无论如何那是他写给他们看的。在这里,我更想多谈一谈他这个人……

文中有一个细节,以喜写悲,悲欣交集,写出了新时期白话文的最高成就,其风格之高蹈,只有阿城的一些文字才能与之媲美。

……他还爱说,我(指梁左自己–引用者注)是一直没好看过,「王老师(指王朔–引用者注)年轻的时候好看过,现在就老忘不了,还以为自己好看。」说完狂笑,然后戛然而止,抬头望天,愣在那里,再看人一脸正经。他大笑时就是这样,稍纵即收,好像自己先怯了,又好像被冥冥中一个声音喝住。

王朔为惋惜,惜乎他没有把平生才华用在文学(主要是小说)的创作中。梁左曾经跟王朔聊过自己的创作计划,两部长篇小说,只要写出来,就可以在文学史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是,他一直忙着写剧、当导演,以为自己还有一百年的煎熬。而且,王朔委婉地表示,他创作小说的方法不对劲。

大概是导完《临时家庭》之后,他说要写小说了,闲了半年,每天愁眉苦脸,昨天一万字了,今天只剩下三百。我说你就用刘震云那法 子,先往下蹚,最后一块儿改,这么弄,一个自然段就能改一年。他说道理我明白,可是做不到。他那不是写小说,是改笔路子,从电视剧下来都有那么个苦恼过程,在我看那甚至是改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写剧本和写小说是两种活法,一个直通欢场一个自断尘缘。他坚持了很久,又接戏了。一天说,没办法,得过日子,反正这俩小说在我脑子里,丢不了。

然而,这一切并不由他决定。在叙述了梁左生命中最后一天的行程之后,王朔的笔戛然而止:

法医鉴定他是当天晚上十点至凌晨两点之间去世的。胃内容无食 物。见到他的人说他很安详,面带微笑。桌上的录音机正循环放着民乐改编的《梁祝》。

完了?

完了。

王朔一生中写过很多文字,我认为这将是最可能被人们记住的一篇。而我们也不需要为梁左感到遗憾,因为作为一位伟大的编剧,他的名字足以不朽,无论是在观众的心中,还是在影视史中。至于他的文字,与某些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人相比,谁优谁劣,大家心中自然有杆秤吧。要不这大过年的,为什么大家都点灯熬油地模仿《我爱我家》,而不是一起抄写《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呢。

梁左说过:

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哀伤,我就不虚此生。

我相信,当我们在clubhouse里模仿《我爱我家》剧中人的时候,能够听到从天上发出的笑声,此时他不需要戛然而止,尽可以纵情欢笑,从黄昏到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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