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份,我与宋占涛导演一行参观考察了中国水电八局在云南修建的两座水电站:白鹤滩和溪洛渡。当时写了一系列游记,唯独最后一篇迟迟没有发出。今天做一个收尾。
初到溪洛渡
白鹤滩和溪洛渡都在金沙江上,白鹤滩位于上游,溪洛渡位于下游,两地相隔一百多公里,如果漂流而下,大概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但是我们开车,却绕了整整一天。原因在于要经过崎岖蜿蜒的沿江公路,而这条路在鲁甸地震中遭到过剧烈破坏,有的地方还在维修,所以开起来要很慢很小心。一路上,我们看到山体上,像被剃头刀刮过一层,露出白白的岩层,这就是地震留下的痕迹。
开着开着,前面车都停了,原来又是修路,只有一个车道开放,要慢慢地分头放行。我们下了车,看到扭曲的钢筋混凝土,委顿在山涧中,而涧水白浪滔滔,急匆匆奔向金沙江。路旁的岩石上写着:
当心落石
经过了近一天跋涉,我们一行终于到达了云南省永善县溪洛渡镇。走在永善县城的大街,只有一个感觉:亮堂,这里的路灯都做成一根根火树银花,从上到下一条灯带贯通,把整个县城照得明如白昼。永善在电价上享有比较优惠的条件,所以才舍得这样用电。
水电八局在此地还有一支留守的队伍,他们的任务主要是进行搜售后服务和工程尾款的结算,刘敏局长是他们的头。
可在永善县的街头巷尾,我们也看到了繁华背后的荒凉。路旁支着的擦鞋摊,早晨卖糕的小推车,都是失去了土地的移民的谋生手段。他们为这座电站付出巨大,却没有共享到多少它的繁荣。
溪洛渡水电站搬迁时,政府把部分移民安置到千里之外的红河,且处于中缅边境交界处。移民到那里一看,所建的移民房都是豆腐渣工程,房屋漏水,地基倾颓,再加上背井离乡,生活不习惯,大批移民又返回了溪洛渡,并开始在没被淹没的山坡的平台重建房屋。此时,水电八局作为大坝的独家中标方,正在进行如火如荼的建设,他们的工地,就成了返乡移民偷窃的最佳目标。他们蜂拥到工地上,偷各种建材,就像进了建材市场一样。八局报警,当地政府官员说:
他们这些移民也不容易,是红河住不下去才返回来的。你们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就算给我们当地做贡献了。
经过请示,八局决定便宜从事,不激化矛盾。工地上出现感人的一幕。一位70岁的老太太带着7岁的孙子也来搬东西,八局员工不仅不阻止,还过来替她搬,说:
老人家,您小心点,别闪了腰。
山腰平台上600多口人的房子,都是用八局的材料建成的。
副总政工师庞卡说: 别人看大坝都是冰冷的,我们看大坝都是温暖的。任何工程的开头和结尾都是最难的。我们的刘敏局长带领着八局团队,留守在这里,经历了常人所想象不到的困难。
以前在溪洛渡镇上,到处都是八局员工的身影,随便走进一家餐馆,都有穿着八局工作服的人打招呼。但是,当大部队撤走之后,在刘敏的眼里,大街上纵然有再多的人,也顿时变得冷冷清清。他们住的营地,顿时成了老鼠和小偷的乐园。夜里经常有不明身份的人,闯入营地,溜门破窗,把任何有点价值的东西统统拿走。连老鼠也爱上了这片营地,办公室主任的脚就被老鼠给咬了,这些天注射了狂犬疫苗,因为怕酒精刺激,冬至也不敢喝一口酒。
刘敏说:
老鼠也是移民啊。
是的,自从大坝蓄水之后,曾经大河两岸低处生存的老鼠,也纷纷搬往高处。它们也要求生存啊。
刘敏所负责的主要是尾款的结算工作,这是一个工程最棘手的部分。自古要账的和欠账的并不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刘敏一家三口分散在三个地方,丈夫在红河州修高铁,7岁的小孩在长沙由她的姐姐照顾,她的家是千千万万个八局家庭的代表。
参观溪洛渡水电站
第二天在水电八局的安排下,我们一行参观了溪洛渡水电站。
溪洛渡水电站位于四川省雷波县和云南省永善县接壤的金沙江峡谷段,左岸距雷波县城约15公里,右岸距永善县城约8公里,是金沙江干流规划开发的重要工程,是我国实施“西电东送”战略中部通道的特大型骨干工程,是一座以发电为主,兼有拦沙、防洪和改善下游航运等综合效益的巨型水电站。2016年杭州G20国际峰会期间,为了保障大会电力供应,溪洛渡专门有一条电路作为杭州的备用线。
溪洛渡水电站主要建筑物由拦河大坝、泄洪消能建筑物、引水发电建筑物等组成。
拦河坝为混凝土双曲拱坝,坝顶高程610米,最大坝高285.5米,坝顶弧长698.07米,混凝土浇筑方量672.4万立方米。
2007年3月,中国水电八局中标大坝土建和金属结构安装工程,独家拿到国内水电施工最大订单,合同总金额30.05亿元,成为国内首批挑战300米级高拱坝建设的领军企业。溪洛渡水电站工程于2005年底开工,大坝工程于2007年4月开工建设,同年11月大江截流,2009年3月大坝主体工程开浇混凝土,2013年5月电站下闸蓄水,2013年8月首批机组发电。
溪洛渡水电站具有高地震区、高拱坝、高水头、大泄流量等特点,工程设计、施工、管理面临众多世界性难题。
溪洛渡大坝建设不仅应用了世界先进的机械设备,采用了世界先进的技术与工艺,还应用了计算机技术、仿真技术、精确温控技术、卫星导航技术、信息传输技术等。溪洛渡大坝内埋了7200个先进的监测仪器,可全方位、全时空地精确监控,开创了我国300米级高拱坝建设运营数字化先河。
我们来到了溪洛渡水电站右岸的发电车间,溪洛渡水电站左、右两岸布置地下厂房,各安装9台水轮发电机组,电站总装机1386万千瓦,仅次于三峡电站和巴西伊泰普电站,多年平均发电量571.2亿千瓦时。当我站在这些涂成蓝色的巨无霸面前,我感到一丝自豪和荣耀。不是所有的文字工作者,都有这样机会与世界上最先进的巨型工程合影。我拍了一张照片,又拍了一张空镜,我相信这座巨型工程足以激励我在今后的日子里写出文学上的巨构。
我们来到大坝之上,很少有人有这样的机会能够站在坝顶,即便是那些建设者们,绝大部分也没有登上过这座建成发电的拱坝坝顶。这座大坝,像一口不锈钢大锅,肚子面对着上游水库里的清水,而在它的下游,则留下了泄洪口,在夏季洪水暴涨的时候,这些泄洪口就会发挥作用。
巨大的水柱从大坝中间的泄洪口奔涌而出,发出震天的涛声,激其一片水雾,而水柱砸进二道坝内的水垫塘内,防止把下游江底击穿。
由于被大坝截留,金沙江水不再是浑浊并垫着点点金星,而变成了碧绿一片。这样下去,金沙江应该改名字了。
我们来到了中央控制室,溪洛渡水电站是一座智能大坝,里面埋藏了4000多个电器元件,可以时刻监控大坝的运行状况。这一切都控制在中控室之中。
大坝参观完了,我们看到了一座完整的现代化的水电站,六年以后,我们可以看到白鹤滩水电站,届时,白鹤滩将取代溪洛渡和巴西伊泰普水电站的位置,成为世界第二大书电站,只有三峡比它更大。而从今以后,至少在中国境内,再也没有这样大型的水电站等待八局去修建了,也许这群大地上的流浪者、中国的吉普赛人从此以后就告别三峡、白鹤滩、溪洛渡这样的巨型水电工程。但这并不意味着八局的使命的完结,从今以后在众多的水利枢纽、地铁高铁、基础建设工地上,我们同样会看到八局的身影。可以肯定的是,英勇无畏的八局人,不会被困难所阻挠,也不会被激烈的竞争所吓倒,他们还会一次一次地从终点回到原点,他们还会一次又一次地起锚。
溪洛渡的八局人
溪洛渡水电站是水电八局建造的,但建北京饭店的人不可能住北京饭店。计划经济时代的运营模式设计,决定了水电八局这样的建设者,只能四处奔波,从一个工地到下一个工地,从一个业主到下一个业主,来时一片荒凉,走时灯火辉煌,工程建成之日,就是他们下岗之时。
在溪洛渡我们深刻地感受到这种落差。陪同我们一起参观的韩主任,本来是这片工程的安全总监,在溪洛渡建设期间,所有的出入证都得由他签发,谁能进谁不能进都由他说了算。但是,现在他只能跟业主单位的小办事员陪着笑脸,听着对方不耐烦的斥责,接过业主颁发的参观证。
还有更难看的。水电八局还说起一件很难忘记的事。当溪洛渡大坝即将建成蓄水的时候,业主单位要求把工地上所有的标语都换成他们自己的。因为大坝是八局独家修建的,所以工地上有巨大的八个字:
八局坝工,西部典范
如今这些字要全部清除掉,事关荣誉和尊严,八局不得不据理力争。最后在双方达成妥协,最后标语改了三个字,变成了:
拱坝精品,西部典范
在大坝的观景平台上,有业主单位的官方介绍宣传栏,上面找了半天,才在不起眼的位置,在一堆参与建设的单位名称中找到了中国水电八局。这不能不让人唏嘘感喟。在2017年1月份人民日报刊发的一片介绍溪洛渡水电站的文章里,连水电八局的名字都没有提一次。
卫青不败,李广无功。自古皆然!
陪同我们一起参观的司机周师傅,在大坝上,留了几张影。他说,他是八局员工中,极少的能够亲眼走到建成的大坝坝顶上的人。而更多的八局人则没有这个机会。
当水电八局独家拿下标的30.05亿的溪洛渡水电站项目时,从橘子洲头到金沙江畔,从岳麓山下到非洲草原,凡是有八局人在的地方,无不彩旗招展,欢欣鼓舞,热闹喧天。这对于八局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机遇。不仅可以检验提升八局的实力,还能让八局的坝工水平,提升到世界先进水平。湘军的那种“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霸得蛮”的精神,再一次显露无遗。
八局的血汗和泪水没有白流,尽管市场竞争惨烈,八局在很多方面都保持这领先水平,无论是传统的水电水利工程,还是新兴的高铁、地铁建设,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海外,八局都保持着一股霸气。
12月21日,这天是冬至,按照永善人当地的习俗,这一天要吃牛羊肉进补。我们来到一家小餐馆,坐下来品尝当地出产的一种黑山羊肉,一面说出这些天想说而没说完的话。导演宋占涛代表大家,举起酒杯说:
今天我们全方位,无死角,360度看了溪洛渡水电站,最感动的不是这座世界上最先进的数字化大坝,而是修建这坐大坝的八局人。这个世界总有一种力量能够对抗世俗的利益,总有一些人承担起对全社会的责任。他们也是去生存,但是他们不忘他人的生存,他们也在谋发展,但是他们的发展是建立在共同发展的基础之上。
我们要感谢八局。拍摄纪录片和真实电影是我的工作,我是靠这个吃饭的。你们种树我乘凉,你们干大事,我靠拍你们的故事而获奖。我们希望在这里能够找到更好的故事,你们吃苦受累,才没有白费。
告别溪洛渡
2016年12月22日,我们结束了6天的水电站考察之旅,离开溪洛渡,走之前,跟水电八局全体留守的职工合影留念。当商务车开动的时候,刘敏带领全体员工在向我们挥手告别,我们望着这些可爱的人,带着依依不舍的深情离开了这片神奇的土地。
离开溪洛渡,路过雷波,看到一座落后而破败的县城,跟溪洛渡所在的永善县城相比,这里的发展至少相差20年。建没建水电站有着本质的区别。庞卡副总政工师告诉我们,有一种说法,本来溪洛渡水电站选址时,考虑选在同在金沙江畔的四川省雷波县,但是雷波的地方领导提出了很多要求,有的业主无法满足,最终来到了云南永善县。现在看来,机遇历史只给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当然,也不能说雷波人民一点好处也没有得到。由于溪洛渡的建成,使得本地通了公路,交通变得日益发达,本地的水果再也不愁运不出去了。金沙江边开始大面积种植脐橙,因为地理位置和气候的缘故,这里的脐橙甘甜而多汁,每斤售价都在7元以上,一年每户的产值在10–20万元左右,这大大地充实了农民的钱袋子,加上网店的盛行,这些水果得以销往全国各地,金沙江这片水土上的出产,惠及越来越多的人,更不用说本地居民了。
从一毛不拔的穷山僻壤,到金桔满枝的瓜果之乡,这只是水电站带给当地的变化之一。还有更深刻的变革仍在积蓄,并将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显露出来。
溪洛渡,溪洛渡,以后每当提起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就升腾起一层水雾。我们一行,已经出来五天,一开始只是想探访世界上最雄伟的水电站,但是,当真正的大坝屹立在我面前,我却发现,真正想看的并不是大坝和水电站,而是人。
西南之行虽然结束了,但是水电八局的故事永远留在我心里。从此与这些人之间有了一种说不完道不尽的情愫,我相信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从八局人身上汲取力量。
宋占涛导演写道:
中国进入大工业时代,是从上世纪50年代建立国有经济体系开始的。1952—1978年间,中国每年积累的工业资产就相当于旧中国一百多年积累工业资产的总和,我国也因此成为世界唯一的产业门类齐全的发展中国家。改革开放以来,民营经济虽然也做出了巨大贡献,但更重要的是依靠国有经济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中国才获得了经济独立和国家安全。正是国有企业实现了工人阶级的主人翁地位,一代代产业工人舍生忘死,才奠定了今天中国的经济基础。中国水电八局,从1952年荆江分洪开始,转战柘溪、凤滩、乌江、东江、五强溪、三峡、溪洛渡、白鹤滩……多少座大山里、多少条江河上闪现着八局人栉风沐雨,筚路蓝缕的身影……每当国家和人民遇到危难,像八局这样的国有企业总是召之即来、不计代价,冲得上、打得赢。所以,中国工人阶级是中国发展的根基和灵魂。
说得何其好啊!中国要发展,不能只有义乌小商品,还要有重机大坝,也不能只有淘宝外卖,还必须有航天超导,而后者离开几代工人阶级打下的现代工业体系,是无法实现的。
一部进步史,就是一部忘恩负义史,人们享受前辈奋斗的好处,却不知感恩。假如没有水电八局这样的建设者,就没有今天的强国之本,立国之基。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不止是说说而已。
中国水电八局,就是新中国工人的典型代表。他们开拓,牺牲,留守,告别,前往下一个荒凉之地,他们是中国的脊梁,抗压承重之拱。认识八局,认识最可爱的人。让我们看到这个国家尽管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正脉未绝,希望还在。谢谢水电八局的领导和朋友们,这土地是我们的土地,这大河是我们的大河,终有一天,历史会恢复本来的样子,我们作为一个谦卑而忠实的记录者,将拥有一份与水电八局共同的荣耀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