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今天,那时还没有微信。住在波士顿的Nana和我在Gtalk上碰撞出一个新玩法,成立一个诗社,读诗、唱诗、背诗、抄诗,当然更鼓励写诗。名字就叫123诗社,不仅因为这一天是12月3日,而且123也代表「123齐步走」和「do re mi」。说成就成,命立就立,Nana建了主题博客,并且倚马可待写了一篇发刊词: 123诗社,12月3日成立 @ 123诗社
123诗社的成员并不固定,刚开始有Nana,Snoopy,我,欣燃,冯一刀,后来谁到过我在杭州租的小院子,谁自动成为诗社的会员。这个小院子位于中山北路和体育场路交叉口,最是闹中取静的一个住处,我在那里住了六年。谈笑虽然并非鸿儒,往来却真无白痴。在院子用石棉瓦装饰的墙上,用粉笔写着来宾们的签名。包括但不限于: 卫西谛金泡泡夫妇,王小山,龚民……当然还有一只名叫白菜头的流浪猫。
每次朋友来访,我们都会读诗,并且录下来放到博客上。
最值得大书特书的是2010年4月22日,123诗社在杭州相聚,吴凡Nana夫妇、Snoopy、冯一刀、陈光伟等来到我的小院子,坐床的坐床,坐沙发的坐沙发,我提议把巴勃罗-聂鲁达的晚年代表作《疑问集》(译者陈黎)朗诵录音。大家欣然同意,这次录音是一次奇妙的体验,那些诗句在彼此的诵读中,全都活了!我们沉浸在诗歌带来的美妙里,不知不觉把这首74首诗组成的组诗读完了。值得吹一次的是,台湾的陈黎老师认可了我们的朗诵,并且把我们的录音放到了他的个人网站上。123诗社初战告捷!
此后,123诗社的成员们分散在世界各地,时不时地读诗录诗。我还把123诗社带到了南京,把两个好朋友卫西谛和张远帆发展为会员。在紫金山下,我们朗诵死亡赋格,还有阿多尼斯的z城。
不久我认识了我媳妇,本着把123诗社进行到底的精神,我们时不时在小屋里一起唱和。记得有一次,我们的朋友星空来到我家,还没吃饭,我媳妇给他煮了一碗面条,饭虽简单,吃饭的仪式可不凑合。我媳妇支上大提琴,我抱出吉他,一起给他演奏了一首Go Tell Auntie.
此后经年,每年的元旦这一天,我都会组织一次123诗社新年诗会,地点选在朋友赞助的咖啡馆、会议厅。
– 2017年,麟咖啡会议室
– 2018年,轻工业协会
– 2019年,麟咖啡
在此之前曾经在好朋友叶子家的壹向咖啡、网咖举行过三次。2010年是在文一路的花园西村咖啡,还曾经在上天竺朋友老彭的农家乐餐馆举办过。另外,已经记不清了,能够确定的是每年的元旦,我都会和朋友们在诗歌中迎接新的一年。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十年过去了。
重要的是: 诗歌还在,我们还在。
当然有一天我们不在了,诗歌仍然在。只不过换了一批人吟诵。
每年元旦诗会结束,我们都会集体朗诵一首卡瓦菲斯的城市。
2020年,我准备朗诵23诗社的老朋友Richard喜欢背诵的:一杯圣诞茶。
一杯圣诞茶
作者:汤姆·海格 (Tom Hegg)
翻译:王佩
炉中燃烧着劈好的木柴,
俱乐部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圣诞比赛,
贺卡投入邮筒,礼物藏在树下,
信用卡刚还完款,又有三十天不用还债。
虽然这一天的安排让我自鸣得意,
但有一桩烦恼令人挥之不去。
一周以前,年迈的姨奶奶的来信,
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大忙人,
可如果你能抽空来我家该多好啊,
我们可以小聊一会儿,并且一起喝一杯圣诞茶。”
几年前她因轻度中风而瘸了左半边,
亲戚们说,虽然不能外出,但她的骄傲仍在,
他们说:“她想见见你,并且总是唠叨,
你要是能去看她,一起喝上一杯圣诞茶该多好。”
但是,慢着!我并不想去,我不想面对生活的苦涩,
亲眼看到一个老亲戚走下坡路的样子,
我记得她曾是多么活泼、诙谐又睿智,
我记得往年平安夜她总跟我们说笑到半夜。
我不想冒这个险,不想尝这种痛,
我不需要这种压抑感,也不需要让大脑紧绷。
让我哥去怎么样?为什么不?也是他的姨奶奶呀,
我想我有充分的理由,但是我知道
那些我费力建造的不去的理由,
都在负罪感的酸雨中开裂,化为碎片。
我穿戴上厚厚的靴子、手套和帽子,羞耻感钻进每个毛孔,
我又装备好刮冰刷、防滑沙和交通图,一脚油门上路,
我从富庶的郊外开进老城区,
沿途的蜡笔画风格的新房子也变成灰褐色的老屋。
停车的时候我觉得全身空空,
在那间将要喝圣诞茶的木屋边
我停下不肯动
怎么到的她家门口我自己都不知晓
我只看到我的手举起来按向门铃
等待,紧张,内心七上八下,
就在我想转身逃走的时候,
我听见墙边橱柜里的瓷器因碰撞而嚓嚓,
接着大厅里传来脚步和拐杖声:崩擦擦。
门锁轻叩,门闩滑动:哗啦啦,
接下来一阵停顿、一番挣扎、门终于砰地打开啦。
她站在那里,苍白而渺小,看上去比一枚鸡蛋还脆弱,
我竭力让自己不去直勾勾看她腿上的矫形支架,
虽然厚厚的双镜片,一片近视、一片老花,
似乎让她的眼窝一个深陷,一个扩大,
但她湿润而深邃的眼神里却闪烁出年轻人才有的惊讶。
“进来”“快进来”她笑着
拉住我的手,用命令的口气说
我所有的害怕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来到屋里,我还没想好如何反应
圣诞节已经从死气沉沉变得生机勃勃
冲击着我的视觉、听觉、嗅觉。
我闻到拔丝橙子、肉桂和松子的香味,
又见到桌上正在操练的古董木头兵,
还有我喜欢的那组基督诞生瓷像,
还有那套从小就不许我碰的水晶器皿。
我的心高兴得像一个刚放学的孩子,
在闪闪发光的圣诞树下跳起舞来。
就像魔术一样,我一下子回到了六岁,
在圣诞的气氛里找回了小男孩的记忆。
在这里展示着发黄的陈年圣诞贺卡,
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是一个荣耀的场所。
在那边,在摇摇椅旁,在屋子的正中央,
我的姨奶奶站起来说:
“你能来看看可真好!”
我坐下来,开始闲侃天气和流感,
她耐心地听着、微笑着、然后问:“有什么新闻吗?”
思想和语言开始流动,我开始了有意义的聊天,
抛开了因紧张而伪装的满不在乎状。
她依旧热诚地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感兴趣,
她是积极的,鼓励我,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她不喜欢我笼统地描述大概,
非要知道每一个具体而鲜活的细节。
我们谈起她不得不面对的行动困难,
她说得十分坦诚,并且不失风度和幽默感。
公然蔑视拐杖和不能弯曲的膝盖,
她乘着好客的翅膀为我去沏茶。
我一个人坐着,心中升起一种久违的感情,
望着这个圣诞节,又浓又烫的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每一个橱柜上都精心摆放着蜡烛和冬青,
她依旧亲手烘培糕点,好吃得不可思议,
但是这些丰满而鲜活的记忆会变得淡薄和灰暗,
用圣诞节来度量的话,
我的姨奶奶却能把它们珍藏在深深的内心。
她的身体只剩下一半、来日也已无多,
但是我的姨奶奶依旧是完整的人一个,
我见证了圣诞背后的奇迹,一个灵魂的胜利。
墙边橱柜里的瓷器因碰撞而嚓嚓,
大厅里传来脚步和拐杖声:崩擦擦。
她倒满两只茶杯,她笑着,她把一只递给我,
于是,我们舒舒服服坐下来,喝上一杯圣诞茶。
时代稀有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