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ve for April, 2017

当孩子还是孩子

Sunday, April 9th, 2017

大巴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儿子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春游目的地:“星期8小镇”。

可是,等等,这不是一座商场吗?也许,穿过商场,就是“小镇”,且跟着导游一起走吧。

来到电梯前,大家鱼贯而入,上了五楼,又鱼贯而出,这才看到“小镇”的真面目,不过是建在商场里的儿童乐园罢了。

当然,作为陪同的家长,我也不能告他们虚假宣传。如果叫“小镇”就非得是一座集镇,那叫“影城”的,难道必须是一座“城市”吗?

小镇当然是模拟的,里面有虚拟的消防局、警察局、保安公司、银行、空港、医院、农场……小朋友们可以在里面进行角色扮演,并领到工资。

这是一个不错的创意,当然也仅仅是创意而已。落在执行上,就不能不考虑拥挤的人群,嘈杂的环境,漫长的排队,像爬山虎一样攀援在玻璃门上的家长,态度冷热不均的工作人员,以及在一批批儿童身上穿了脱、脱了穿的、同一堆脏兮兮的制服。

儿子雀跃着,拉着我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排队。他先做了武装押运员,又做了挤牛奶的工人,接着又戴上晃晃荡荡的安全帽,穿上肥肥大大的消防服,出现在救火现场。等候时间最长的项目是航空港,为了成为一名空乘,门外排队半小时,室内等待半小时,最后,他终于拖着登机箱,跟随乘务组上了二楼的假飞机,在舷梯上向我挥手的那一刻,让我仿佛看到他若干年以后的样子。

我捶了捶自己的老腰,跟同样疲惫不堪的家长们一起在下面等候。

在成年人看来,这个喧嚣的地方,实在有太多缺陷。

  • 不但儿童需要门票,陪同的大人也必须买票。并且票价不菲,两个人要200多元。
  • 里面的设施比较旧。
  • 收费项目太多,航空港要花钱买护照才能玩。
  • 广告太多,喇叭喧天。太多的额外收费项目,趋利性目的明显,商业气息太浓烈,感觉时时盯着家长的钱包。
  • 孩子赚的虚拟币,几乎没什么用处。有几个小店可以充当打折券。
  • 一套制服几十个人穿,道具用过不消毒,虽然有洗手池,但形同虚设。
  • 组织比较混乱,服务员基本没有笑容,也没有投入地扮演教官的角色。
  • 儿童赚的虚拟币,除了参加商家植入广告的培训,几乎没地方用,有违“让孩子赚钱自己花”的游戏初衷。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不能抵消一个优点:

孩子们喜欢!

在现场,我看见排队的孩子们渴望的眼神,看见孩子们在游戏时认真的表情。他们既不觉得喧嚣,也不觉得虚假,更不在乎工作人员的脸上是微笑还是漠然。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跟自己的同龄人一起狂欢。而外部的一切,工作人员也好,家长也好,都不过是他们玩耍的背景罢了。

在网上看到,有很多孩子都会再次来这里玩,有的甚至来过不下三次。

为什么同一个地方,小孩和大人的评价,完全不一样呢?

原因至少有两点:

第一,孩子最喜欢的是家长的陪伴。

平常家长都比较忙,或自以为很忙,可能很少能拿出一整天的时间,来专门陪孩子游戏。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主题“小镇”中,孩子会感觉跟家长的关系不仅是亲子,更加是伙伴。这一点在游玩结束集合的时候,表现的尤为明显。我和儿子,像两个掉队的散兵游勇一样,在商场里寻找着他班级的队伍。他急得都掉眼泪了,一个劲地说:

都怪你,我们迷路了,我们找不到队伍了。

此时的家长,茫然无措,顿失权威。我一边蹲下来劝慰他,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后来幸好幼儿园老师打来电话,我们才顺利归队。

如果不是来这个“小镇”,我和儿子之间不会有这种平等交流的体验。

第二,儿童看世界的眼光跟大人是不同的。

孩子,一张白纸,心地纯然。他们仅凭想象,就可以把浴盆变成大海,把沙地当成朔漠,把纸糊的房子当成金碧辉煌的殿堂。孩子心中没有思虑,习惯尚未养成,由于还没有自我意识,他们即使照相的时候,也不故作表情,开心就是开心,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像我们大人,哪怕心里装着万千烦恼,也能对着镜头挤出一个假笑。

当孩子还是孩子,他们天然认为人人都友好,世界毫无恶意。

在这个小镇里,处处都是他们的同类,但跟幼儿园和学校不同,这里没有老师的管束,没有福柯所说的“规训与惩罚”,世界围绕他们旋转,大人围绕他们存在,一句话,他们是这里的主人。

对,星期8小镇为什么这么火?因为,儿童是这里的主人。

儿子走下舷梯,他推了推不合适的空乘帽,甩了甩宽大的制服袖子,拖着大得不协调的拉杆箱,走回航空港。

而我像其他家长一样,兴奋地迎接这个从天上回到人间的天使。

在回程大巴上,儿子累得睡着了。而我心里默默想起《圣经·马太福音》第十八章的开头的一段话:

当时门徒进前来,问耶稣说:“天国里谁是最大的。”

耶稣便叫一个小孩子来,使他站在他们当中,说:“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断不得进天国。所以凡自己谦卑像这小孩子的,他在天国里就是最大的。凡为我的名,接待一个像这小孩子的,就是接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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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昆虫记

Friday, April 7th, 2017

每个农村的孩子,都是在虫子的陪伴下长大的。我们听虫子叫唤,看虫子打架,被虫子追,也追着虫子跑,吃虫子,也被虫子咬,风里雨里,屋内屋外,哪一天不跟虫子打交道?

我小的时候,在农村,得蛔虫的儿童比较多,当时有一种驱虫药,做成宝塔状,外裹一层糖衣,俗称“宝塔糖”,用铁皮盒装着,盒子上印着一个胖娃娃。姥姥家也有一盒。有一天趁大人不注意,我拿到了那个宝贝盒子,并且不知用了蛮力还是巧劲,打开了它,把里面的宝塔糖都拿出来,舔掉糖衣,再放回去。大概没等我全部舔完,就被大人发现了。当时我肯定出现了以下症状:

  1. 恶心,呕吐,肚子疼,皮肤出现荨麻疹块。
  2. 眼泪鼻涕横流,呼吸急促,晕眩嗜睡。
  3. 瞳孔缩小,目光斜视。

我放胆这么说,是因为查到了百科词条:

宝塔糖:曾用名“六一宝塔糖”,别名“驱蛔蒿”。驱肠虫类药品。具有麻痹蛔虫的作用,使蛔虫不能附着在宿主肠壁,随肠蠕动而排出。

此药提取于植物蛔蒿,连生命力那么顽强的蛔虫都能麻痹,麻痹一个四、五岁的儿童,自然不在话下。大人们赶紧叫来了乡村的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是毛泽东在1965年6月26日对卫生工作的指示的产物。在这份指示中,他要求打倒卫生老爷部,缩短医学院学制,以及医疗资源向农村倾斜。

至于我是被“毛泽东对卫生工作的指示”救活的,还是靠异禀的天赋自愈的,就谁也说不清了。

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住在姥姥家。牢牢家门口有个猪圈,猪已经不见去向,只留下一个很大的马蜂窝,平常都没人敢靠近。有一天,一群比我大的孩子,决定铲除这个恐怖主义巢穴。他们准备了长长的竹竿,还点着了一些麦秸。浓烟滚滚,马蜂飞舞。他们四散逃去。这个时候,我看见猪圈里飞出这么可爱的一群小东西,比苍蝇大,比马龙(蜻蜓)小,立即拿起一把笤帚,冲进猪圈里,用力地扑这些可爱的飞虫。愤怒的马蜂,带着恐怖主义的余威以及对农业文明的仇恨,向我发起了猖狂进攻。我丢了扫帚,狼狈逃窜,但依然被蛰得面目全非。我的头肿得像篮球那么大,眼睛都睁不开。当时,农村也没有什么抗血清的药物,只能用醋反复擦。母亲说我哭了两天两夜,才渐渐好起来,至今,我的脑门中间,还留了一个小小的疤痕。那不是勇敢者的勋章,而是“祸子头”的标志。

不过,大部分时间,我们农村孩子跟各种虫子都是友好相处的。

春天来临,各种虫子开始探头探脑。如果谁能在湾(池塘)边的柳树上,捉到一只天牛,一定能被四邻八舍的小孩们羡慕。天牛的长相太威武了,它浑身漆黑,夹杂这白点,头上长着两根长辫子,就像京剧电影《穆桂英挂帅》的穆桂英一样。但是天牛太难抓,我在树底下急得乱转,像一个破不了天门阵的杨宗保。

幸好,哑巴来了。哑巴天生是个哑巴,但是最爱说话。他说话时,哇啦哇啦,连说带比划。我指指柳树上的天牛,又指指他。

“给我逮下来行吗?”

哑巴,眯眼仰头,看了一眼,指指树,又指指自己的胸口。

“哇啦哇啦?”

我点点头。

哑巴二话不说,脱了布鞋,双手抱着老柳树,蹭蹭爬了上去。那天牛趴在一根细枝上,哑巴脚踩一根树枝,手攀一根树枝,另一只手,向细枝伸去,身体劈成一个“大”字,柳树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然而就在他的手摸到细树枝的时候,那天牛抖出翅膀,像一阵黑烟一样,飘到对岸去了。

“哇啦哇啦!”

哑巴从树上跳下来,指着对岸。我大度地摆摆手,让他帮我折了一根柳枝,带回家,插到了院子上。

柳枝没有活,虽然我天天浇水。不过我有别的收获,浇水灌出了另一种很珍惜的动物:刺蝼蛄。它平常生活在洞里,但是害怕水,只要堵住洞口灌水,它就爬出来了。

于是我叫上邻居家的小哥俩,三个人排成一排,一起端起各自天然的水枪,对着地上的洞口喷出三柱长尿。果然,一只红头带这钳子的刺蝼蛄悲伤地爬了出来,我们追上去,把它抓起来,放进一个输液用的玻璃瓶子。顺便说一句,那个时候,农村几乎没有塑料瓶。

夏天来临的时候,是虫虫最喧闹的季节。我却对这些卑微的小生物们失去了兴趣。全部的心思放到家里的猪和兔子身上。

每到放学时候,是打猪草,剜野菜的时候。这也是我一天,乃至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小时候的天空如此辽阔,田野巨大得等同于整个世界。天空云雀在看不见的地方高唱,热风掠过玉米叶子,为这个劳动的少年鼓掌。我一边剜菜拔草,一边在心里给自己讲故事。我永远是这个故事的主角,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反面人物,要么是有一个漂亮女儿的地主,要么是有一个美丽的女机要秘书的敌军头子。在这场殊死较量中,我接连挫败了敌人一个又一个阴谋,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就在我即将把胜利的旗帜插到敌军总部的时候,突然我陷入了敌人的埋伏,就这样我,一个年轻的英雄,一个钢铁战士,一个在烈火中永生的金刚,忽然听到牢门咣当一下开了。一身戎装的机要女秘书,出现在我面前。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为我打开了手铐脚镣,她拉着我的衣袖说:

同志,跟我走!

一只漂亮的蚂蚱打断了这段革命浪漫主义的越狱之旅。她浑身葱绿,长着一对美丽的大长腿,而翅膀展开,里面是粉红色的折翼。我不由地停止了我幻想的故事,向着她了过去。

也许是我过于激动,也许是她误解了我的美意,总之,这次捕猎以她失去了一根大长腿而收场。我注定成不了一个人文主义者,因为我才不欣赏什么残缺的美,我丢下她,继续去拔草。

刚才讲到哪儿了?对,我跟机要女秘书逃出了牢房。在整个过程中,我们保持了纯洁的革命友谊,即便是被追击的敌人射出的子弹,打伤了长腿,我也始终牢记村里男女授受不亲的教导,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她留下来掩护我的请求。毕竟,在革命的大后方,还有那么多的阶级弟兄以及地主漂亮的女儿等我解放。

而且,我说过,我不欣赏什么残缺的美。美,这种东西,要么完整,要么就算了。

后来,我知道我错了,美都是有遗憾的。比如,我所认识的海军。

海军,是一个男孩名字,可实际上是一个女孩。她长得很可爱,但是眉毛上有一颗痣。

在我小学的时候,家乡周围发现了石油,多了一些穿着土黄色工作服、拿着大大小小机械的人,我们都叫他们“石油鬼子”。为了给这些“石油鬼子”做好服务,在镇上建起了一个“石油站”,海军的爸爸,就在那里工作,因为附近没有油田的学校,她就和其他几个油田子弟,转到了我们村小学。

当时,我的父亲在镇上的中学担任代课老师。而中学,挨着石油站。我经常去看中学的父亲,跟她还有她的伙伴一起走到镇子上去。

二里半,从村小学到镇中学,走这段路是我最愉快的时光。我发现,油田子弟们跟我们村里的孩子最大的不同有两个。第一,他们居然说普通话。第二,他们男生和女生之间居然也说话。这是我从来不敢想象的,在我们村,男生女生之间只有在交作业或者互对骂时,才说话。

我于是也入列随俗,把我们村的规矩抛到脑后,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开始跟海军说话。

有一次,小学劳动课上,老师布置每个学生都必须到地里去割草,两人一组,每组的任务是30斤。我和周海军分到一组,天哪,那天的情形我至今居然还记得。我们一起在长满青草开满苦菜花的地里割草,她给我绘声绘色地讲昨晚看的电视,当时只有少数的单位,才有电视。30斤草,对于两个孩子来说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办法。我们扔下了镰刀,开始拔草,拔下来的草带着根须和一大块土,我们把草和土坷拉放到口袋下面,上面依旧铺上鲜嫩的青草。当两个人都几乎抬不动的时候,我知道已经够数了。两个人抬着草回到学校一过秤,竟然还超过了规定任务5斤。

这一段跟昆虫没什么关系,你说得不错,的确没有关系。可是,当我们拔草的时候,想必肯定有虫子飞起来,翅膀上带着落日的余晖。

后来海军转学走了,石油人的女儿,跟他们的父母一样,四海为家,说走就走。

她走的那天,我们正上晚自习,她进了教室,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我很想跟她告个别,但,在教室里,男生和女生是不说话的,除非收作业或者对骂。

她背起了书包,她跨出了教室,她忽然停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灯光下,可以看见她眉毛上的痣。

我望着她离去的影子,在教室外的路灯下,拉长消失,路灯上扑打这飞来的蛾子,蝼蛄,还有金龟子。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喉咙有硬硬的东西堵住,那一刻,让我想起那些难熬的冬夜。

是的,冬天是我最难过的季节。不知道为什么,冬天的夜那么长。经常,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坐在土炕上。那时还没有电灯,如豆的煤油灯把奶奶和纺车的影子照在墙上,摇摇晃晃。奶奶不跟我说话,她一边纺线,一边低低拖着长音,如歌如泣,歌词只有两个字:

娘啊~~~

这声音悠远,漫长,奔向四面八方,又哪儿又去不了,撞到土墙,折回到小屋里。

我需要把奶奶叫好几声,她才能从这首哭歌中,回到现实中。

我们对视一下,会心一笑,她就踮着小脚下了炕,过了一会,手里攥了一把晒干的红枣。这是瞒着爷爷偷来的人间至味,我要在爷爷回到家之前,把它们都消灭掉。为了不留下任何罪证,我把枣核都吞进肚子里。

夜里,我有时候怕得要命,任何声音,细微的声音,都让我心惊肉跳。有时只是老鼠跑过,有时也许是黄鼠狼来访。那种感觉,我说不出来。只有过去了许多年,我看到一本书上,找到了精准的描述:

“有话暗中捎给我,我的耳朵捕获它的微响。在夜间异象的烦虑中,在沉睡跌落到世人时。恐惧与我相遇,还有颤栗,使我百骨畏惧。”

这本书叫《圣经》,这段话记在《约伯记》第四章第十二到十四节。

好在,白天终究会来的。

在冬日阳光下,奶奶用篦子狠狠刮着我的头发,从中沥出几只白色的虱子,这冬天唯一的虫。

她拿了一只放进自己嘴里,一咬,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也拿了一只,放进嘴里,咔……我所有的黑夜里积蓄的恐惧,都被咬碎了。

我挣脱了奶奶的手,向院子外跑去,因为我听见了胡同口哑巴的叫声:

“哇啦哇啦!”

他还欠我一只天牛呢。我已经等不及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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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鸡汤炼成记

Thursday, April 6th, 2017

前一段日子,有位亲人做手术,我在医院里看护了几天。目睹了与大多数人日常生活平行的一个世界的运行,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如今会有那么多心灵鸡汤。

下午,我刚到病房,护士就走进来,看到我们有两个人陪护,就派给我们一项任务,出一个人,搬着小马扎,到大厅去听“心灵关怀”讲座。出于写作者的本能,我主动请缨前往。

到了四楼大厅,已经坐了不少人,有病人,也有家属。此地是全省最大、历史最久的专科医院,这一点从院子里的参天花木,以及巍然耸立的毛泽东塑像,就可以看得出。只不过,虽然花事如期,春光正好,对于住在这里的病人来说,却大都没有欣赏的心思。人们一心一念,都在关注自己的病情,以及后续治疗上。

这时,有一位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前来宣布,一会儿,本院“心灵关怀门诊”的医生,要来给大家健康巡讲,机会难得,希望大家都好好听,认真学,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听众们都窃窃私语,带着被赶鸭子上架的不情愿。

不一会,来了一位50岁左右的女医生和两个护士。护士们手脚麻利地挂好了横幅,上写着:“心灵关怀门诊健康巡讲”。

女医生腰间挂着一个小喇叭,这样可以不费力就能把声音传到大厅的每个角落。她先开宗明义,讲了为什么要给大家巡讲。“心灵关怀门诊”是本院专门针对病人的康复、结合多年的经验而开设的,只不过许多人还不了解,所以,经常会在每个楼层进行巡回宣讲。

言归正传之后,女医生说:

心灵决定健康,你们看过傻子生病吗?

虽然,从逻辑上讲,傻子本身就是病人,大家还是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女医生接着解释说,你看,外面流浪的傻子,冬天一件单褂,夏天还穿棉袄,吃不上,喝不上,睡的还是垃圾堆,但是他们为什么就不生病呢?因为他们打心眼里,没把自己当回事,更没把自己当成是病人。

她斩钉截铁地说:

不是病让你不舒服,是生病的诊断书,让你不舒服。

说到这里,我看到听众中已经有人点头,表示认可。

她接着说:

美国耶鲁大学的西格尔医生说:“世界上没有不治之症,只有不治之人。”

为了佐证这位西格尔医生的话,她讲了一个故事。西格尔医生的一个病人,在被诊断只能再活半年的情况下,放弃治疗,回家圆了一辈子的梦,卖掉房子,出门旅行,打猎钓鱼,随心所欲,江海纵横。五年以后,西格尔医生遇见他,经过检查,惊讶地发现,他已经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身体内的癌细胞全都消失了。

既然说出了那个令大家不愉快的字,女医生就索性继续说下去。

她先把癌细胞的原理大而化之地解说了一番,然后将其定义为“不该长的地方长的东西”。接着将这番道理,推导到病人身上,“癌症患者就是不改管的事,管太多。”

癌症病人大多数,都不爱惜自己。

咱们大家看看,病人的“病”字,怎么讲?就是心里藏着一把火。

“患者”的“患”,怎么解?就是一串心,老操心了。

心里有火,操心过度,怎么样?最后就病了。

虽然她的“心灵解字”不符合《说文解字》,大家还是若有所思地点头。

她接着说:

人生之所以活得累,一是因为太认真,二是因为太想要。

昨天是历史,明天是未知,今天是恩赐,你失去的只是无知。

这些话整齐排比,让人来不及思考,就遛达进耳朵,听着还很受用。

接下来的话,很多都是不能形诸于文字的,但是特别适合拉家常式的“巡讲”。

如果我们把癌症当成感冒,它就能像感冒一样好。

她又讲了一个故事。医院里两个病人,一个得的是胃癌,一个得的是胃炎,两个人的报告互相拿错了。为了故事的便利,那位拿了胃癌报告的胃炎病人,也不去医院做任何复查,就按照胃癌治,后来就死了。而这位错拿成胃炎报告的胃癌病人,因为心情愉快,没有负担,最终还活着。

想法决定健康!

她的演讲规律,我已经总结出来了:一个令人惊奇的结论,接着加一个离奇的故事。

她说,有一个人,得了直肠癌,医生说是早期,这个人就回去上班了,上了两年,跟没病一样。忽然有一天,他接到医生的电话。医生说:”对不起,你的报告拿错了,你检查出来不是直肠癌早期,而是晚期。“这人一听,马上病倒,三天后去世。

不可否认,这些故事,虽然离奇,但是暗合了部分病人与家属们的心理。

这一切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只要我不相信,它就不是真的。

不过,这位女医生,也会说一些很有哲理的话。

一个记者去采访一位老寿星,问他长寿秘诀是什么?老人说:没什么秘诀,就是生个慢性病,然后好好照顾身体。

接下来,她开始怼医院外一条街上各种打着治疗癌症幌子的保健养生广告。根据我后来几天的观察,围绕这家专科医院,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不,应该说是产业网,从日常用品,到假发义乳,再到中医养生,覆盖了康复之路或者不康复之路的每一步。

大家的情绪终于被调动起来。她开始带领大家做运动,先是拍肩,拍腿,最后推广她自创的哈哈操。每一节里面,都会伴随着“哈哈”几声的大笑。

她说,这是为了吐故纳新,把坏的物质排出去,把好的东西接纳进来。

大家跟着她一起,一边摆动四肢,一边“哈哈哈”,现场气氛非常热烈。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哈哈哈”起来。

当她宣布巡讲结束了,大家竟都有点恋恋不舍。

不过倒也不用失望,现场易拉宝的海报上,有她组建的微信群。扫码加入后,发现群名叫:

奔向健康,做命运的宠儿

如果是以前,我会对这种心灵鸡汤非常不屑,但是在医院待了几天之后,我渐渐明白了,这种鸡汤有它的效用。它虽然不符合科学,但是恰恰弥补了科学的坚硬和冰冷。

现实的残酷性是不容分说的。我在的几天,隔壁病房就送进来一位男性长者,胃切除手术后,出院没一个月,一小时内吃了两根香蕉,一个火龙果,引起剧烈腹痛,被送回医院,重新插上了胃管。

在这种情况下,人如果没有一点精神的寄托,是万万撑不下去的。“心灵关怀”门诊,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根据病患的需要,应运而生的。

我在写这篇文章的当儿,心灵医生又在群里发布了几条最新消息:

人生每时每刻都需要修行,修行中最重要的功课就是面对各种不可预测的苦境。逃避苦难的考验,结果是更大的苦难。

明天下午4点在8号楼四楼健康巡讲,欢迎感兴趣的朋友参加。

坐在家中,我遗憾地想:如果还在医院,我一定要再听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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