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邵伯

永别邵伯

昨晚,从朋友那里得知,我们称为邵伯伯的、我的好友邵风华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在结束了五个月的求医和陪护之后,风华明天要送父亲最后一程。

今年春节期间,我在朋友圈看到风华陪护父亲住院、自己却被怀疑为肺炎的消息,就从老家乘坐公共汽车前往河口(属东营市)探望。下了车,买了点水果,提着前往病房。邵伯伯居然认出了我,至少看上去如此。在二十多年前的夏天,我在他家里住过几天,我记得,他特爱下象棋,穿着北方男人最喜欢的跨栏白背心,一边扇着蒲扇,一边笑眯眯地损耗着对手的子力。

寒暄了几句之后,风华叫我一起去吃饭,他弟弟把车钥匙递给我,我忙着接过钥匙往外走,以为吃过饭后再回来,居然忘记了要跟邵伯认真地道个别。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与他见面。

后来,邵伯病情逐渐恶化,至纯至孝的风华带他去东营、济南求医问药,在得到权威专家的确诊之后,又回到河口医院,等待宿命的降临。

在医院陪护期间,风华开始写《陪护笔记》。断断续续写了近十篇,发在他的朋友圈里,这是其中一篇:

”前天傍晚,父亲第一次谈到了自己的生死问题。为此,我心里突然感到了轻松。因为这个问题一旦出口,父亲的压力也会随之变小。他问身边的弟弟,医生说没说我还能活多少日子?弟妹接过话头:‘如果医生知道这种事不成神仙了吗,你早着哪,好好活。’父亲不吃这一套,非常清醒地说,医生根据病情会有一个判断的。到了晚上,病房里只剩我一人,父亲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然而十分清晰的跟我谈起了自己,说起了自己最大的缺点,说起自己最亏欠的人,说起了母亲的执拗,还批评了我的不谙世事。我情不自禁的抓住父亲的手腕,又把他的手放到我的手里,紧紧地握住。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双手紧握,仿佛一对仇家终于冰释前嫌,泯却恩仇。“

风华与父亲的关系发展得并不顺当,原因是上一代家庭的矛盾以及多年带来的隔阂与误会。在北方一些传统的地区,父母与儿女之间,始终被厚厚的墙隔着。也许是因为虚浮的尊严,也许是惯于拙嘴笨腮无法表达,父子之间,母女之间,有时比仇人之间都要更话不投机。

这种关系,让我想起保罗·西蒙的一首歌《悄悄溜走》(SLIP SLIDIN’ AWAY)

我认识一个父亲,他有一个儿子。他渴望把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做的原因,都和盘托出。他走了很长的路,只为给儿子一个解释。可他发现儿子已经睡了,就亲了他一下,转身匆匆踏上了返乡之路。

人生说不出的无奈与悲苦,大抵都是如此。

风华的电话打通了,但又能说什么呢?一切安慰都是无力的、贫乏的。《圣经》告诉我们,“与喜乐的要同乐,与哀哭的要同哭。”(《罗马书》12:15)父母对于儿女来说,是对抗死亡的最后一道保护伞,只要双亲健在,儿女都会觉得死亡离自己还很远,而一旦这个保护伞撤去,他们将不得不直接面对来自死荫幽谷的冷风。

再也没一个人,又严厉,又慈爱,站在那里,默默看着你的背影;再也没有一个人听你孩子气的诉说那些他不知道的世界;再也没有人悄悄地告诉自己的老友,其实他一直为有你这样的儿子骄傲;再没有一个人默默把“我爱你”推到嘴边又强吞回去,只因为他那一代人都羞于说出“爱”这个字……

再没有一个人叫你的乳名并等候你回应他一声“爸爸”。

永别了,慈祥的邵伯,愿你在另一个世界里获得安息。

坚强些,亲爱的风华,因为我们还要继续勇敢地走下去,给自己的孩子们去屏蔽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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