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读完一本书,听上去有些疯狂,但对我来说不算一件太困难的事,除了对大多数小说无法忍受之外,从《微积分之倚天屠龙》到《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凡是非虚构类的作品,我大抵都能一天读完。
昨天读的是周振鹤、游汝杰合著的《方言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版)。
中国是一个方言众多的国家,按传统划分,有七大方言,分别是:官话、吴语、赣语、客家话、湘语、闽语、粤语,按新的划分法,还要再加三种:晋语、徽语、平话。这么多方言想想就让人头大,它们究竟有什么规律?研究方言又有哪些用处?这正是这本书要回答的问题。
读一本书,了解其知识固然有所得,学习其思维和分析方法,才更为紧要。虽然各种方法隐含在文本之下,但依然可以窥其堂奥。
书中研究方言与移民的关系,提到杭州话作为吴语的分支,有“半官话”的性质,其特点是,既包括吴语的典型特征(全浊声母、七个声调、保留入声等),但词汇又具有明显的官话特征。
结论是:杭州话是南宋时期宋室南迁大量北方移民带来的官话和吴语的融合。
论证(这是最有趣的部分):
1、语言学证据:
杭州话中代词与吴语不同,与官话相同。在杭州话中“你,他,我们,他们”跟官话一致,但杭州四周的余杭话里分别是:“尔,夷,na,倷”,在上海话里分别是“侬,夷,阿拉,倷”。
而语言学认为,代词系统是语言中最稳定的部分,这部分被置换成官话,说明了北方语言对吴语的渗透。
2、历史记载证据: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说:“且见临安府自累经兵火之后,户口所存,裁十一二,而西北人以驻跸之地,辐【车奏】骈集,数倍土著。”这说明,北方居民集中此地,数倍于杭州土著。
3、历史比较证据:
北方居民主要居住在杭州城里,而不是分布在七个属县。判断依据是,从北宋政和年间到南宋嘉定年间前后100多年中,杭州一直领有7个属县,县的数量并未增加。
而历史上,晋朝永嘉丧乱之后,宁镇地区为了安置移民新增加了20多个县。
杭州方言仅限于市区范围,一出市区就被纯粹的吴语包围。也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汉语的奥妙,隐藏在语音里。有清以降,段玉裁为代表的文字学学者把音韵学作为破解说文解字宝库的钥匙,斩获颇丰。事实证明,这是一条研究汉语的慷慨的正途。通过语音,可以推测一地的文化变迁与历史沿革。
书中还提到,在闭锁式的移民社会中,都有孤岛式方言的存在,在南方有很多官话方言岛,比如,福建的南平话,洋屿话,浙江的金乡话,海南的军话等。
被闽东方言包围的洋屿话,当地叫做“京都话”,不仅在语音上接近与北方方言,在词汇上也保留着北方话中较土的口头词汇。如:“今儿个,明儿个,娃娃,耗子,唠话,多咱(这在山东方言里也有,是WHEN的意思),蚂螂(蜻蜓,也是山东方言)”。康熙年间,清政府为了镇守边防,派山海关汉军旗人进驻福建,雍正7年,驻扎洋屿,从而形成了这样一个方言孤岛。
说起方言,书中没有分析普通话的各种变种。普通话,其实是一种人造语音系统,它以北京话为基础,以官话为参考,设计出的一套语言。从促进国人交流方面来说,功不可没。但由于各地方言不同,普通话其实形成了许多变种。例如,济南普通话,长沙普通话,杭州普通话,都有很明显的不同,更不用说闽粤人士所说的普通话了。
我觉得值得研究的是“胜利油田普通话”,位于山东东营的胜利油田,创始于1980年代,由于职工来自全国各地,加上石油系统自成体系,所以形成了一个新的语言孤岛(有趣的是,当地一个著名的油区就叫“孤岛”),油田普通话不同于任何一地的普通话,其特点和细节值得有心人去研究。
西方哲学发展到现代,转向对语言的研究,因为人类智慧的奥妙就在语言里。研究方言不但可以发现历史,也能够更好地理解当下。
我这样背井离乡的游子,跟家乡最紧密的联系就是乡音了。而到了我的下一代,将称为没有方言的人。一方面,他不会说山东话,另一方面也不会说杭州话,也许,他们才是没有故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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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粤语的飘过
四川话是官话的一种?这本书有没提到,我倒想看看。
不光油田系统,那种大而全的国企环境都差不多,很多企业都是全国各地人都有,家乡话流行不起来,交流就靠普通话。唉,我感觉就是没家乡的人,到处漂泊,只会讲普通话…
俺是胜利油田的~“胜利油田普通话”确实存在,不过作为地道的东营人从小语言环境的关系我一句家乡都不会说,这也是油田人的悲哀吧
这阅读速度,真快啊;关键是读完了还整个读后感来总结下,就更有效率的快了。。我大概只能是好读书,不求甚解咯
与“胜利油田普通话”相似,数十年前,铁路系统也有自己的普通话,外人听不懂,但是各地的铁路职工都能用以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