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话剧傍上房地产,当房地产看上话剧,当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开始联姻,千万不要以为惊奇。从宽泛的意义上说,当今一切产业都可以看做是房地产的周边产业。不信请到任一城市最繁华的大街上看看,最好的门脸被房产中介占据,紧挨着的是家装公司,再往两侧是橱柜和家纺,其余花店、婚庆、婚纱影楼,都与房地产直接或间接相关。房地产看上去如此重要,以至于2009年楼市下挫的时候,杭州市当时的市委书记提出了“救房产就是救经济就是救百姓”的口号。
最近,我去看了一出话剧。杭州一家房地产公司邀请戏剧导演张广天创作了一部《北城》的话剧,在杭州演出8场。对于投资方房产商来说,这是一个用爱情故事包装的房地产促销戏,对于观众来说,这更像是一出包装在房产促销外壳下的严肃的爱情故事。演出进行到高潮,演员们坐到了观众席上,房地产公司的销售主管被请上舞台,接受众人的审问。“40年产权,忽悠人吧?”“1万2千5一平方,还说白菜价,白菜两块钱一斤,好不好?”主管们被问得满脸通红,场面一时非常欢乐。
被问及是不是在抱房产商的大腿,编剧导演张广天在坦陈:“是的,我在为房地产商做广告。但这个表述还不够彻底。我是赤膊上阵、丧心病狂地为房地产商做广告。不!这个表述还不够彻底,我是向房地产商投降,认为当今的戏剧出路正在房地产。没有房地产,就没有戏剧。”
用话剧来促销房地产,这并不是首例。今年1月,上海一家房企就推出了房地产戏剧《智斗丈母娘》。至于话剧以房地产为题材就更多了,北京搞笑闹剧《想吃麻花现给你拧》里的主人公就是售楼员。在中国,房子问题变得如此重要与紧迫,以至于任何当题材的爱情剧,如果回避住房问题,只能算是现实主义作品。
话剧真的要靠房地产来拯救吗?张广天的话恐怕不是危言耸听。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与几代戏剧家的共同努力,当前中国的话剧基本上只剩下两类了:一种是戏剧院团所搞的献礼戏,另一种是商业演出机构所搞的白领戏。前者有国家扶植,不考虑市场,只考虑能不能拿奖,好不好洗钱。后者靠市场养活,一定要保证政治正确,演出安全,取悦观众,讨好市场。于是话剧舞台上出现了一大堆只看名字就能明白是什么货色的剧目,什么《哪个木乃是我姨》、《全村就我光着腚》。本世纪初,张广天曾经导演过鼓吹革命的《切-格瓦拉》,现在想再搞这类政治、思想题材,连想都不要想。
目前话剧市场上一枝独秀的大概只有孟京辉了。他成功地让话剧的票价与演唱会看齐,获得了商业上的成功。进入今年以来,他以央行开动印钞机的速度,在多个城市频繁上演不同剧目,从《柔软》到《蝴蝶变形记》,从《两只狗》到《罗密欧与朱丽叶》,有井水的地方就有柳永的词,有依云矿泉水卖的地方就有孟京辉的戏。孟氏戏剧的存在是一个例外,就像周立波的清口带来不痛不痒的批评一样,他们大概都是被官方当成了和谐盛宴上的胡椒面。
在这种情况下,房地产商如果慷慨解囊,赞助戏剧演出,哪怕是出于促销楼盘的目的,都能搅动话剧这潭深水。在《北城》中,对金钱至上、钱色联姻等社会怪现状都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这在柔软媚骨的白领话剧中是难以见到的。
但戏剧真的只能沦为城市里廉价的娱乐品吗?这太糟蹋戏剧了。亚里斯多德认为悲剧能够激发人的恐惧与怜悯,从而让人类更为崇高。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认为,戏剧与小说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情感的集中、普遍化、高昂化”,极端的情感表达,音与义的完美结合,这些都是戏剧所独有的。
话剧还能改造社会。有一段时期,荷兰医生的医德很差。荷兰有一个剧团,专门排演了一出医德教育的戏,上门为每一个医生单独表演。几年过后,竟然演出了700多场,医生大受感动,舆论大为关注,荷兰的医风也从此大有好转。从这个意义上讲,房地产商从高额利润中拿出一小部分用来支持高水平的话剧,也不枉血管里流淌着道德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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