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毫不吝啬地从窗户照射进来,工作室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中药味。郭修琳老人一边听我们说话,一边用毛笔在纸上写着。虽然十一年前喉癌夺走了他的声音,但是命运女神试图让他彻底噤声的企图显然是徒劳无功的。除了用书面文字之外,这位身经沧海的海洋画家还用画笔、用相机、用敲击电话听筒的方式顽强地表达自己。看着这位不屈的老人,我想起了一位墨西哥诗人的话:“濒临死亡,造就了我的表达。”
在郭老的书桌上,放着一个从英国寄回来的包裹。8000公里之外,他的女儿郭小橹正在用异国的语言表达着自己,包裹里正是她刚出版的两本新书。在英国,郭小橹已经成为外来移民作家中的佼佼者。新世纪之处,当众多中国女作家都飞蛾扑火似地进行 “下半身”写作的时候,郭小橹却寂寞地挖掘起自己的故乡和童年。这本汇聚了她心中“荒唐言”和“辛酸泪”的《我心中的石头镇》刚一问世,立即吸引了英国文学界的注意,兰登书屋将它翻译成英文版。
石头镇的故事有一点忧伤,有一点黑暗和暴力,很多读者读得心惊肉跳、热泪盈眶。在海外,虽然人们不知道石头镇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但是对这本小说的作者却充满了好奇。正如一位外国读者在亚马逊网站上问:这本书在多大程度上是郭的自传?郭小橹在结束采访时说,她笔下的石头镇是“超现实的现实”,这本书让她获得了解脱和自由,而为了这种自由,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说,“我终于写了那个鱼镇,写了观音,写了妈祖,写了我自杀的祖父,我觉得我这辈子会舒服多了。我心里的阴影不再每天增长,或是一直让自己住在那个阴影里。”
让我们把生命中的某一阶段想象成一条隧道,狭长、幽暗,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味,就像我们从温岭开车到石塘,所穿越的隧道一样。然而一旦我们从山体中挣脱出去,眼前就跃出一片澄明,阳光妩媚,鲜花欲燃,石头镇用一年中最好的模样来迎接我们。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东方巴黎圣母院”,在20多年以前,它曾是艺术家们心中的圣地。
郭修琳回忆起1984年画家吴冠再次来写生的情景。当时,这位大画家已经旅居巴黎,但他没有画过巴黎圣母院,因为巴黎圣母院无法令他激动。只有石塘却让他倾倒,他住在简陋的小旅社里,一连十一天早出晚归,如痴如醉。
中央工艺美院(现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袁运甫这样回忆在石塘的创作:“八十年代初我和吴冠中先生带了七九级学生去浙东石塘深入生活,真是一派起伏变化绝佳的临海古镇,要认真地刻划如此完美的宽银幕大结构,没有三张高丽纸的白描是抓不扎实的。后来我只能下决心向渔民家里借来大门板为画案,在上面铺满宣纸,苦心勾勒,作业十几个小时,终于完成夙愿。”
那个年代的石塘吸引的不仅仅是吴冠中这样的大腕,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就曾把石塘开辟为写生基地。而当时的石塘是名副其实的“画中镇”,处处都是“屋咬山,山抱屋”的石砌建筑,石屋、石街、石巷、石级,像凝固的音乐,错落有致,节奏分明。陈祥勇当年还是一个小孩子,他每天漫山遍野跟着艺术家们的屁股后面跑。
二十年后,吴冠中在石塘写生创作的《渔港》在拍卖会上以一百多万元的价格成交,陈祥勇已经成为中国民俗摄影协会的常务理事,郭修琳还在埋头画着石塘的老屋,但石塘还是昨天那个石塘吗?
如今虽然在元龙岙、里箬村、后山村还可以领略石塘的旧貌,但在石塘镇的中心地带,真正的石屋已经越来越少。为了发展地方经济,上马村到石塘镇中心的公路隧道凿通以后,外界的钢筋、水泥、砖块等低成本建材,源源不断地运入石塘,居民们纷纷拆除石屋,改造钢筋混凝土的新房,并在外面贴上了一模一样的釉面砖。
郭修琳曾对别人说:“几年后,石塘的洋房遮盖了石屋、石墙、石窗、石路、石栏杆……两年前,北京、深圳的画家满怀希望地来这里,结果他们像打败仗似的回去了。他们说,如果有一天,石塘的洋房造得比深圳还好,他们再来这里画画。”他在院子里为我们摊开他的新作《螺号声声》,同时重笔浓墨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石塘变了,也毁了。”
相关目录
石塘确实被毁了
[…] 石塘之一:寻访石头镇 […]
[…] 石塘之一:寻访石头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