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猛然醒来,看到月光就在枕边,明晃晃钢刀一般。聂小旭从床上爬起,摸到桌上的杯子,咚咚咚喝了一肚子凉水。站在阳台上,只见月光从清澈的天外泻下来,冲洗着大地和天空。万籁俱寂,只有虫儿啾啾的鸣叫。空旷的田野,庄稼已被收去,森森地笼着一层夜气。远山苍苍,仿佛一切生命都已睡去,仿佛醒着的只有精灵。
小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湿润的夜气,感觉自己是一块正在溶化的糖。忽然一个冷战,寒冷渗进骨头里。
重新躺到床上看那月亮……海潮退下去了,一层层是礁石的黑影,沙滩空旷而漫长。一阵风过后,所有的贝壳都唱起了歌。沙上那一串脚印,美丽、纤巧而神秘。忽然亮起来了,满天聚起柔黄的云,柔得让人心痛。云彩翻滚凝集,红得象凤凰花,象血。就这样一切都消褪下去,一切都平息,一切都幻化成那张可爱的脸。
二
无缘无故地下起了雨,漫长的雨帘旁若无人地摇荡着,一止也不止。聂小旭停住笔,凝神望着窗外。一株凤凰树在风雨中舞蹈,艳红的花瓣跌落到泥水里。
深深浅浅的青草,一律闪着亮光,欢叫着,招摇着。一只黑猫蹿过如虎跃林间。
小旭本来在构思一首诗,此刻却被宿舍里的噪音搅没了心绪。
陈露明慷慨激昂地朗诵着一本什么《名人演讲录》,发誓要“恢复古罗马的光荣”,吕锋和陈建军正在为一道高等数学题争得面红耳赤,其他几个人也加入了这场争论。好象总也睡不醒的阿原不时愤怒地翻了几个身,弄得床板吱嘎作响。
忽然所有的吵闹声都平息下来,小旭纳闷地回过头,发现门口站着闻莺和丁雪薇。她们足蹬雨靴,手拿雨伞,象云游而来的女侠。陈露明赶忙把她们的伞接过来挂起,暂时忘了“古罗马的光荣”,其余的人让座的让座,倒茶的倒茶。有人将阿原床上的帘子拉上,迅速得象病房里的护士。大家愉快地闲聊起来,宿舍里顿时弥漫起一种节日时才有的气氛。
“这么好的天,你们为什么不出去玩?”闻莺抹了抹前额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问。
“这么好的天!”几个人哄然笑起来。
“笑什么,我就觉得下雨天比晴天好。”闻莺不高兴地说。
吕锋笑着说:“我们在利用这么好的天气研究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让我也研究研究。”丁雪薇兴高采烈地加入进来。
“太好了!”陈建军将高等数学课本恭恭敬敬地捧到她眼前,高兴得象在密林中孤战多日的游击队员遇到党代表一样。
“别高兴得太早,”吕锋冷笑着说,“她只会证明你是多么的愚蠢!”这时闻莺走到在一旁沉默多时的小旭面前问:“聂小旭,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呀?”
“赵鑫珊写的《哲学与人类文化》,你呢?”
“《一个女大学生的手记》,曹明华写的。”
中国几千所大学中,只有A大还保存着中国优秀的文化传统。比如,男女学生见面一般要提贾宝玉问过林黛玉的问题——“近来读什么书”。再比如,在校园里经常可以看到一男一女坐在一起,全神贯注地共读一本书,不过不再是《西厢记》什么的,而是《查特莱夫人的情人》。
突然陈建军发出一声欢呼:
“太棒了!太棒了!事实证明我和吕锋一样愚蠢。”
原来丁雪薇算出了正确的结果,与刚才他们争论的两种答案都不一样。吕锋本来想拿一句“鹰有时飞得比鸡还低,但鸡永远飞不了鹰那么高”之类的话来反击,然而想到应当表现一下自己的风度,就解嘲地摇摇头、笑了笑。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就问闻莺:“听说你们最近刚找了一个联谊宿舍,有这回事吗?”
“不是我们找的他们,是他们找的我们。”闻莺答道。
“什么时候的事,他们是哪个班的?”聂小旭着急地问。
“干什么?你在审犯人吗?”
闻莺瞪了小旭一眼,小旭被噎得哑口无言,心里又急又气,转身看着窗外。
“物理系86级的一个宿舍,李昕的一个老乡在那里。”闻莺转过脸去对吕锋说。小旭皱起了眉头,如同听说一位十八岁少女要嫁给一个八十老翁一样,心里充满了憎恨和厌恶。
“不过,我们并没有答应。”闻莺斜睨着表情痛苦的小旭,嘴角泛起调皮的微笑。
听了这最后的结论,小旭象犯人蒙了大赦一样,高兴得恨不能将闻莺拥抱,当然,他知道这样做不可能,就把身边的凳子抱起来转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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